时间从指缝间悄然流去，却让思念堆积成山。自那次匆匆一面后辛忱再也没见过迟川。
虽然知道迟川也是江中的学生但有些时候他真的感觉他和他不是一个学校的，整个江中这么大他们就是遇不上。
也难怪那么多人都不认识他，还得在网上询问。
人的期待总是在漫长的等待中被一点点消磨殆尽，到后来辛忱就真的快忘记有这么一个人。唯一记得的只有欠他钱，不过就是几块钱而已，他也不会真的缺这些。
可是……
迟川不是说会等他还钱的吗？
于是，在没把人忘干净前辛忱做个决定——去实验楼蹲人。
高三学生学习压力大，学校严禁其他学生去打扰。辛忱运气好第一个星期没被逮。于是第二个星期他蹬鼻子上脸拉着姜澍一起，结果学霸本人没蹲到，反倒蹲到了高三年级主任。
张老师是个魁梧彪悍的胡子大叔，一来一双吃人的眼睛就盯死两个做贼的人，眼神凛冽，语气冰冷:“你们两个是哪个班的？两个很闲是吧？天天蹲实验楼，这么闲去扫厕所！”
然后一来一去两人从蹲实验楼变蹲厕所。后来姜澍忙着训练就没来，辛忱下课后还是会偷偷过来。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执着，反正来了就傻呆呆的等。
一等就是一两个星期，甚至有时候他有种没见着人就更加想念的错觉，在别人嘴里听见迟川两个字时又开心又难受。
他想见他，不知道为什么。
实验楼下面有个绿化花池，做贼的人和往常一样蹲在那里看手机。没一会儿楼上下来几个人。其中一个寸头男生拍着篮球，拱了下旁边的男生：“班长，听说前几天老区那边死人了，你知不知道？”
闻言，被叫“班长”的人脸色瞬间凝固，顿了片刻“嗯”了声，没理会说话的人，但从他的表情里能看出来他知晓此事，只是不想说。
寸头男生单手转篮球，一脸八卦，随意说道:“死的好像还是个女人。”
这边，辛忱刚起身准备离开就听见男生粗犷的大嗓门。莫名的瞬间，他心里咯噔一下，有种不好的预感。
然后脑子里突然浮现一个人。
“听他们说是被打死的。唉！六中那边都遍了我们江中才知道。”寸头男生把篮球往地下怼了怼，摇头叹道：“不过话说回来那女的也是可怜，才三十多岁就死了。而且她自己死了孩子怎么办？”
说到这里，班长表情严肃起来，睨了眼寸头男生，警告:“劝你别乱打听，尤其是在迟川面前。”
云城是个和平的城市，很少会出人命。所有出事情难免会有人忍不住八卦，这些事情传来传去也不知道真假。
寸头男生耸耸肩，一脸无辜:“我就好奇嘛！想打听打听，干嘛冷着张脸？”
班长:“……”
说到迟川，寸头男生突然想起什么事情，怼了怼班长又开始八卦。
“唉，对了！你们说川哥他去干嘛了，都请假这么久还没回来？他要是再不回来我觉得班长你有很大的机会坐上他的位置诶！年级第一呐！班长，你都被压成万年老二了，可以趁川哥不在拿个第一当当。”
班长没好气白他一眼，没说话。上次去比赛他虽闯进决赛但实力还是差迟川一点。
一旁的女生举拳揍寸头男生，接话:“我说老余你怎么这么多事，人家迟川才几天没来你就想着造反了？有本事你自己上啊！”
男生双手投降，躲在班长后面连连示弱，然后没两秒又伸出脑袋继续挖瓜，“对了，燕糖，你家不是离老区近吗？你知不知道怎么回事？”
女生比较好说话，瞅了瞅班长试探开口:“嗯，死的的确是个女人，好像是被她老公打死的。那天晚上闹得动静很大，说的是那个男的喝酒回来要钱，结果没要到，失手就把人给打了，第二天发现的时候人已经死了。”
其实这件事传得离谱，什么样的版本都有，具体情况燕糖不清楚只老区的老人街口搓麻将的时候天天摆出来谈，随耳听了一些。
辛忱坐的地方与他们不远不近，听得七七八八，大概也能猜出来。这种故事他不是没听人们说过。可是在听见“迟川”的时候他真的很心慌，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
“同学！你是在等人吗？”几人打闹，燕糖一眼就瞟见站花池旁的男生，走过来。
好几天前她就注意到他了，他几乎每天放学都会蹲在那里，不上楼也不离开，等了一两个小时就自己默默离开。
也不知道是在等谁。
辛忱没反应过来她是跟自己说话，直到她晃了晃手朝自己微笑才掀起眼皮，回复。
“……嗯，我来找高三一班的迟川学长。”
“哦，你找迟川啊！他已经好几天没来上课了所以不在学校。”
“哦”
意料之中，意料之外。
辛忱抠了抠手指，失望地垂下头，片刻抬眸看了眼高耸的实验楼，准备离开。
燕糖见不得好看的男生垂头丧气，临走前喊住他：“那个同学，要不你告诉我你是几班的，等迟川回来了我叫他来找你。”
辛忱眼睛亮起来:“哦！我是高一八班的，叫辛忱。”
“高一八班？辛忱，好，到时候我叫他来找你。”
“嗯，谢谢！”
接下来的两个星期辛忱没去过实验楼，只是听燕糖说迟川已经很久没来学校了，他们不知道为什么。
直到有一天他路过老区的时候才无意间听见小卖部一群打麻将的阿姨谈到，才知道那是因为什么。
因为他的妈妈死了！
死的那个女人就是迟川的妈妈，叶铭云。
*
居民楼的电梯又坏了，刚回家的大叔提着一袋又大又圆的橘子朝楼梯间走，边走边吐槽，结果一不注意撞上一个白衬衫的男生。
“啪嗒——”
橘子滚落在地上被踩烂了俩，大叔吓得“卧槽”一声急忙捡起来，哈了两口气用蹭了灰的袖子赶紧擦。
少年驻足，弯腰帮大叔捡起来，急忙道歉。
弯腰的时候他趔趄一下没站稳，脸色惨白如纸，嘴唇毫无血色，声音很弱，听着像是生病了。
大叔好奇地抬头看他一眼，只见他身材高挑消瘦，单薄老旧的衬衫包裹着身体，额前的头丝凌乱遮着疲倦的眉眼，整个人看起来凄凉又破碎。
他又说了声对不起，这次勉强放大了音量，不过听着还是没什么力气。
这么一搞大叔竟有点不知所措，明明自己才是受害者但现在却有种自己才是碰瓷的人的错觉。
他捡起地上的塑料袋，顺手打了个死结，摆摆手：“没事没事！下次注意，我这橘子很贵的。”
少年连声道歉，掏了张发皱的五十做赔偿继续往楼上继续爬，每一步都爬得艰难，仿佛下一步就能立马摔下来。
大叔拍拍橘子上的灰尘才发现上面有血迹，顿时心里咯噔一下，抬头望向楼上。
这个时间点学生应该在上课，现在遇见学生大叔不免好奇多看两眼，眼看那个背影快要消失，他掏了两橘子跑过去喊了声：“同学？等等……”
然而，还没喊背影早已消失不见，人也没回应。忽然间他觉得男生的状态不对劲，但没多想，咕哝两句进了家门。
居民楼算不上真正的高楼大厦，不过迟川却爬得累，明明什么都没带，但他还是累，一直负重前行，每一步都走得很艰难。
这一路上他想了很多遍——
活着到底是为了什么？
可是想了一路怎么都想不到答案。
也许，他的前途从来不是黑暗而是深渊，向前或向后等待他只有死亡。
以前，他想，只要自己努力一点，再努力一点，他和母亲就能摆脱那个疯子。可是……可是他还是差一点，永远只差一点。
可就是差的那一点他的母亲死了！
被活活打死！
当着他的面！
他现在什么都不记得，只记得房间里凌乱不堪，血腥味充斥弥漫像是要把人杀死。墙上、地上全是殷红的血，叶铭云像一只濒死的蝼蚁就这样被人踩在淋漓的血泊里，满身是伤，奄奄一息。
眼睛猩红，血丝爬满眼白，血沿着头发落进嘴里恐怖如斯。她绝望地匍匐在地上朝他伸手，用尽仅剩的力气唤喊他的名字。
“小川……走……不要回头”
“快……走……走……”
永远不要回头！！
然而，他被人死死摁在地上，拼命挣扎，双手被踩出鲜血，看着叶铭云却无能为力只能撕心裂肺地嘶吼，求饶。求他们放过她，他甘愿和他们走。
绝望无助的声音回荡在空荡房间里却无人在意，他只记得当时血腥味拼命钻进他的鼻子里恶心得让人想吐。
而他被摁死，怎么都挣脱不开。
后来天黑压压一片淹没了所有，窗户被砸得稀碎冷风灌得房间里冷嗖嗖的。不知道撕心裂肺喊了多久，哭了多久。他看见母亲缓缓闭上了眼睛，脉搏停止，“啪嗒”一下眼泪掉下来里面的光消失了，等他踉跄爬过去的时候人已经变得冰冷僵硬。
他抱着母亲冰冷的尸体，无助又无望，彻底放声哭出来，嗓子喊哑了再也发不出声音。
他只记得，她临死前说:“小川，妈妈不喜欢玫瑰了，喜欢野花，她要自由一点。”
他要自由一点。
居民楼天台上破旧的门被风吹得摇摇晃晃，被来的人推开。他眺望远方，眼神却空洞如深渊，一步步往楼边走近。
曾经，迟川想要摆脱束缚，可那是妄想。
他是一条被捆在地狱的狗，每天妄想着逃离。可是呢，小时候因为他想着反抗逃离，弟弟死了，为救他死了。长得了，还是因为他离开母亲也死了，为了让他逃。
后来，他疯了，没有人知道。
楼顶的风很大，吹得迟川摇摇欲坠。只要闭上眼睛，他就能像风一样走了。
自由一点，彻底的走了，悄无声息，就像落叶一样。
世界上的人很多，老天做不到事事公平，所以那些人做的事不会有人知道。
下午八点，夕阳懒散出来结果被天边几朵残云挡住了半张脸，漏掉的光透过缝隙吻着少年消瘦清冷的脸。
他坐在楼顶不语，眼底一片死寂，眼泪遏制不住地从眼眶钻出来，啪嗒啪嗒掉在裤子上，湿了一片。
夕阳西下，断肠人在天涯，这话说得真好，看着那夕阳迟川何尝不是那断肠人呢？
他没有家了。
没有了母亲，没有了弟弟。
面对那些人他没有办法，他已经够努力了但还是像条狗一样任人宰割。残酷的现实一点点地凌迟他，蚕食着他的精神，榨干了他的每一滴血。
还好，他终于找到了他的小屁孩。
他现在很好。
只是不记得他了。
等待很久，拨通的手机号接通，里面传来一个男生的声音:“打电话干嘛？”
迟川把手机放在旁边，压着声音，眼泪滑落，哑声低喊:“哥……”
“哟！今天怎么了？突然打电话过来，平时可不会这样？”里面的男人听着声音不对劲，跟助理说了几句话才问:“他们又来找你了？”
“没有”
里面的人说两三句就有来找他，听着很忙，他来了句:“晚点你诚哥和我下班了再聊，现在忙着呢！”
临近挂电话的时候迟川欲言又止，话到嘴边最后哑声喊了句:“哥……”
谢谢你们。
“说？”
电话里出现了催促的声音男人扩大音量回应，里面吵闹，听着很忙。迟川顿了片刻把想说的话咽回去:“没事，忙吧！”
五分钟不到天台又恢复宁静，迟川看着泛血的夕阳眼睛生疼，疼出了血，滴在心上疯狂灼烧。
他哭了。
这一刻什么都该放下了。
他不想再挣扎了。
云朵拼凑着母亲的脸，迟川落了眼泪冲她微笑，缓缓开口。
“妈，其实我也挺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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