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值隆庆二年的夏税入库期,北京城笼罩在闷热的暑气中。
户部衙门内,算盘声此起彼伏,空气中弥漫着墨香与铜锈混合的独特气味。
尚书刘体乾正埋首于堆积如山的黄册与鱼鳞册间,眉头紧锁。
连年用兵、藩王禄米、百官俸银,样样都像无底洞,让这位掌管天下钱粮的大司徒时常感到捉襟见肘。
“大人!大人!”一名浙江清吏司的主事几乎是跌撞着冲了进来,手中捧着一份刚到的南直隶夏税汇总册,声音因激动而尖锐,“奇事!天大的奇事!应天府的商税……暴涨!”
刘体乾眉头一皱,接过账册,呵斥道:“慌什么!成何体统!商税能涨多少?莫非是哪家盐商又……”
他的话语戛然而止,目光死死锁在账册上“应天府”那一栏的数字上。
那是一个远超往年同期,甚至超过某些年份全年总数的惊人数字!
“这……这是多少?”刘体乾的声音有些发颤,指着那个数字问。
“回大人,是四十五万八千两!仅夏税一季!”主事激动地脸都红了,“去岁全年,应天府商税也不过三十万两出头!下官已反复核验三遍,绝无差错!”
“四十五万两……一季?”刘体乾喃喃自语,猛地站起身,“快!将应天府近半年的税课司明细,尤其是市税、门摊税、交易抽分的票拟,全部调出来!立刻!”
“是!大人。”
……
次日清晨,乾清宫东暖阁。
尽管放置了冰盆,阁内依旧有些闷热。
隆庆帝朱载坖看着户部呈上的奏报,脸上也露出了与刘体乾初时一样的惊愕表情。
“刘爱卿,这应天府的商税……可是核算有误?”隆庆帝将奏折递给身旁的冯保,语气中满是难以置信。
“回陛下,”刘体乾躬身道,“臣初时亦觉有疑,但已命人彻夜核对所有票拟、凭证。税款来源清晰,皆是南京、苏州、松江、扬州等府县税课司如实解送,绝无虚假。且……据应天巡抚苏宁附上的条陈所言,此乃‘商贸流通活跃,市面繁荣所致’。”
“商贸活跃?”隆庆帝沉吟片刻,“朕记得去岁此时,江南还奏报说市面有些萧条,怎地苏宁一去,就变得如此‘活跃’了?”
这时,一旁的内阁次辅张居正缓缓开口:“陛下,臣听闻,苏抚台在江南大力扶持一家名为‘大明供销社’的商号。此商号经营模式奇特,货物齐全,价格低廉,引得百姓趋之若鹜,分店已开遍江南各府。或许……税银暴涨与此有关。”
“一家商号,能缴纳如此巨税?”隆庆帝更加疑惑。
都察院左都御史王本固立刻出列,他素来与徐阶一派不甚和睦,此刻语气带着质疑:“陛下,事出反常必有妖!一家商号在短短一年内席卷江南,缴纳赋税竟堪比一省盐课,这本身就不合常理。臣怀疑,其中是否有官商勾结、虚报税银以邀圣宠,或是用了什么非常手段,盘剥小民,方才聚敛如此财富?”
刘体乾也补充道:“王大人所言,亦是臣之所虑。据下面人探知,那‘大明供销社’的伙计行事规矩得不像常人,算账速度奇快且从无错漏,管理之严格,闻所未闻。其东家周正杰,乃是苏抚台的表亲……”
话未说尽,但意思已然明了……
这很可能是苏宁利用职权,为自家亲戚垄断市场大开方便之门,所谓的巨额税银,不过是左手倒右手的把戏,或是竭泽而渔的结果。
暖阁内一时寂静,只有冰盆里冰块融化的细微声响。
隆庆帝的手指轻轻敲击着御案,目光深邃。
……
就在朝堂上为此事争论不休,隆庆帝也心生疑虑之时,一封来自应天巡抚苏宁的密折,由通政司加急呈递御前。
密折中,苏宁并未过多为自己辩解,而是以一种近乎“报账”的冷静笔触,详细阐述了“大明供销社”的运营模式及其对赋税增长的贡献:
“臣查,‘大明供销社’分店五十余家,日接待顾客数以万计,涓滴成河,交易总额巨大,依法纳税,基数自宏。”
“该商号所有交易,皆用臣仿‘清账司’之法制定之账册,条目清晰,数额准确,无隐匿、无逃漏,故税课司可足额征收。”
“该商号所需货品甚巨,带动周边农户、工匠、船运力夫生计,相关行当交易活跃,亦贡献不少税银。”
“其售卖之南洋米粮等,价廉物美,迫使奸商难以囤积居奇,市面物价平稳,百姓有余财购他物,间接扩大了整体商税税基。”
“臣之表亲周正杰,仅为代管经营。‘大明供销社’所得利润,除维持运营和货款及依法归东家所有部分外,臣绝未沾染分文。所有税银,皆按《大明会典》足额缴纳,户部可随时派员核查账目、盘库清点,若有半分不实,臣甘当欺君之罪!”
最后,苏宁写道:“臣在江南,非为私利,实欲探索一条‘民富则国税足’之新路。‘大明供销社’或可为一试点。若此法可行,推而广之,则我大明财用匮乏之困,或可缓解于万一。”
隆庆帝看完密折,久久不语。
接着他将密折递给冯保,示意他也看看。
冯保细细看完,低声道:“皇爷,苏巡抚此举,虽是用了亲戚,但账目清晰,税银实打实地入了库,又能平抑物价,便利民生……似乎,利大于弊。”
隆庆帝走到窗前,望着紫禁城层层叠叠的金色琉璃瓦,心中权衡。
他想起苏宁在清账司的能干,想起他将贿赂原箱送来的“愣头青”作风,再对比这实实在在入库的几十万两银子……
“冯保,”
“奴婢在。”
“传旨户部,”隆庆帝缓缓道,“应天府税银暴涨之事,既经核查无误,便按制入库。另拟旨嘉奖应天巡抚苏宁,说他……‘理财有方,惠及民生’。”
“是。”
……
皇帝的嘉奖旨意传到南京,如同一颗定心丸。
那些原本因“大明供销社”崛起而利益受损、暗中蠢蠢欲动的势力,顿时偃旗息鼓。
连皇帝都嘉奖了,谁还敢说这是“与民争利”?
户部尚书刘体乾在收到明确旨意后,虽然心中仍有诸多不解,但也只能按下疑虑。
他看着账册上那笔巨额税款,苦笑一声:“这个苏宁,总是能做出些惊世骇俗之事……但愿他这‘新路’,真能如他所言,解我大明财用之困。”
而在江南,苏宁接到嘉奖圣旨时,只是平静地谢恩。
他知道,这第一关算是过了。
隆庆帝和朝廷看在那实实在在的税银面上,默许了他的“试验”。
他站在“大明供销社”南京总店的三楼,看着楼下川流不息的人群和井然有序的结算柜台,那些AI机器人依旧在不知疲倦地工作着。
他知道,这不仅仅是一家供销社的成功,更是一个信号……
只要能为这个帝国带来实实在在的利益,一些“不合常理”的事物,是可以被容忍,甚至被鼓励的。
他的商业帝国,终于在帝国的权力体系中,找到了一个微妙而稳固的支点。
而接下来,他要利用这个支点,撬动更多、更深远的变化。
江南的财富,将通过各种隐秘的渠道,汇聚起来,成为他推动时代巨轮转动的强大动力。
……
隆庆帝那道嘉奖“理财有方,惠及民生”的圣旨,如同一把尚方宝剑,悬于江南商界之上。
它不仅平息了非议,更传递出一个清晰的信号……
皇帝默许,甚至乐见“大明供销社”的存在与发展。
苏宁敏锐地抓住了这个千载难逢的时机,一场更大规模的商业扩张,在他运筹帷幄中悄然启动。
南京,巡抚衙门书房。
夜色已深,烛火将苏宁和周正杰的身影投映在墙上。
“表哥,时机到了。”苏宁指着悬挂的大明舆图,手指先点在南京,然后果断北移,落在北京城,继而划过广袤的江北地区,“陛下的嘉奖,就是最好的护身符。我们要趁热打铁,将‘大明供销社’的模式,复制到京城,复制到江北!”
周正杰闻言,既兴奋又有些忐忑:“安邦,京城水深,王公贵戚、各部衙门盘根错节,远比江南复杂。江北之地,虽不及江南富庶,但民风彪悍,运河沿线帮派林立,恐怕……”
“正因水深,才更要进去搅动一番!”苏宁目光锐利,“京城是天下首善之区,达官显贵云集,消费能力极强。在那里站稳脚跟,其象征意义和实际利润,都非江南可比。至于江北,”
他手指划过运河沿线,“乃是漕运咽喉,连接南北。在此设点,既可赚取利润,更能与我们的海贸、漕运布局相互呼应,巩固物流网络。”
他顿了顿,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江南模式已成功,证明了‘供销社’的竞争力。如今又有圣意默许,此时不扩张,更待何时?难道要等别人模仿我们,抢占先机吗?”
“好!我知道了。”
在苏宁的统筹下,一场南北并举的开拓大戏拉开帷幕。
京城的开拓,由周正杰亲自挂帅,秉持“低调、精准、借势”的原则。
选址尽量避开权贵云集、地价昂贵的西城和北城,也未选在嘈杂的外城。
周正杰最终在相对平民化、又有不少中低阶官员居住的东城,盘下了一处前身是绸缎庄的宽敞院落,位置便利又不算太过扎眼。
启动资金完全来自“沉鱼落雁”胭脂铺多年积累的利润,账目清晰可查,与苏宁的巡抚官俸毫无瓜葛,杜绝任何“官商勾结”的口实。
周正杰并未大肆宣扬与苏宁的关系,而是通过徐阶家族旁支子弟以及多年来在京城经营胭脂铺时积累的人脉,巧妙地打点好了顺天府、五城兵马司等相关衙门。
既不张扬,又确保了开业后无人敢轻易刁难。
核心货品自然是由工业空间提供,通过漕船以“南方新奇货物”名义运抵。
生鲜粮油则部分来自江南,部分尝试在京津附近采购。
店内核心管理人员和收银,自然是新一代伪装得更精密的AI机器人,它们被以“南洋归来的伙计”名义带入京城。
与此同时,江北的扩张则显得更为迅速和直接。
苏宁坐镇南京遥控,派遣得力干将,沿着运河这条黄金水道,在扬州、淮安、济宁、临清等重镇同步启动分店建设。
完全照搬江南的成功经验,统一标识、统一管理、统一供货。
利用初步建立的漕运物流网络,确保货物供应稳定。
在江北,苏宁的官威起到了更大作用。
各地官员皆知“大明供销社”与苏抚台关系匪浅,且皇帝刚刚嘉奖,无不给予方便,手续一路绿灯,地痞流氓更是望风远遁。
江北分店更侧重销售廉价的南洋米粮、基础布匹、食盐铁器等民生商品,迅速赢得了普通市民和运河力夫的好感,站稳了脚跟。
……
数月后,京城东城的“大明供销社”悄然开业。
没有江南那般万人空巷的喧嚣,但开业当日,店内亦是摩肩接踵。
京城百姓对于这种新颖、透明、货品齐全尤其是拥有诸多“南边新奇玩意儿”的店铺,表现出了极大的好奇与热情。
一些消息灵通的低阶官员和勋贵家仆,也闻讯而来。
他们惊讶于店内货物的品质和那“鬼斧神工”般的水晶镜,更对店员那种一丝不苟、算账奇准的服务感到惊异。
“这店……有点意思。”
“听闻背后东家是南边来的,手眼通天啊。”
“管他呢,只要东西好,价钱实在就行!”
京城店的成功开业,虽未引起朝堂之上的广泛议论,但却像一颗种子,悄然埋入了帝国的心脏。
随着京城首店运营步入正轨,以及江北沿运河各店纷纷挂牌营业,“大明供销社”的商业版图实现了质的飞跃。
它以南京为中心,北至京城,南括江南,西沿长江,东靠大海,一个依托运河、海运和官道,初步连接南北的商业流通网络已然成形。
周正杰看着最新的账目,激动之情难以言表:“安邦,成了!南北通路,皆入我彀中!”
苏宁负手而立,神色却比以往更加凝重:“表哥,这只是骨架搭起来了。网络越大,目标也越大,未来的风险也越多。朝廷的注视、同行的嫉恨、地方势力的反弹都不会停止。”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我们要做的,是让这个网络更加坚韧,更加深入。下一步,我们要建立自己的信息传递渠道,要更深度地整合漕运与海贸,甚至要将我们的金融业务,也慢慢铺开。”
周正杰深吸一口气,明白了表弟的野心远不止于开店赚钱。
这遍布两京十三省的“大明供销社”,或许在表弟眼中,不仅是商业帝国,更是一张能汲取资源、传递信息、甚至影响国策的巨大网络。
窗外,明月高悬。
苏宁知道,他的商业触角已经伸向了更广阔的天地,但这盘大棋,也才刚刚进入中局。
未来的博弈,将更加惊心动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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