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经意间，冯开岭对陈平又多了一些不同看法。
这新秘书，聪明却不显锋芒，说话又极讲分寸。
完全具备了他这个年纪不该有的成熟稳重。
倒是个人才。
他也不急着回去了，和一些渔民聊完后又准备去村小学看看。
学校才是最能反映一个地方经济水平的，望才乡小学是栋两层老楼。
建了有些年，里面在读的学生差不多有八百多名。
每个年级分了三个班。
现在是暑假，学校内还有一些不大的儿童在玩玻璃球。
也就是弹珠。
陪着他们的好像是个老师，年纪二十七八看上去有些邋遢。
头发乱七八糟不说，裤子都是破破烂烂。
“哎呀，你这技术不行呀，这都打不中。”
这老师还蛮有意思，竟然陪着一些半大小孩玩弹珠。
冯开岭走过去后，李志去问他：“那个谁，你是这学校的老师？”
“你是哪个咯！”
萧老九扶了扶镜框，没有直接回答。
倒是几个孩子，天真地说：“他是我们萧老师。”
看得出，几个孩子倒是挺喜欢他的。
李志瞧他不认识自己，架子都不好摆，领导又在他只能问：“现在放假，你怎么还在学校？”
“萧老师住学校的。”
李志记得小学没有提供老师宿舍啊。
冯开岭上前拍了他一下，没让他再去问：“我是县里的书记，有些问题想问一下你，不知方不方便？”
“书记？啥书记啊！”
萧老九也就认识几个村干部，镇里的领导都少见。
一看有些尴尬，陈平赶忙说：“这是县里的冯书记！”
全县的冯书记就一个，再怎么两耳不闻窗外事，身在教育口子，多多少少还是听到过的。
萧老九脑袋嗡了两下，一下子没反应过来。
“这位是李镇长。”
两位都介绍了一遍后，陈平才说：“冯书记问你话，你如实回答就好。”
冯开岭对陈平这反应速度很满意，他问：“你们这小学的教育质量怎么样？”
“还…还行！”
磕磕巴巴的，贸然见到了大首长话都说不圆乎了。
冯开岭又问：“哪方面还行？”
“就学生都还比较听话，夏天热冬天冷飕飕的他们也不说一句话。”
萧老九估计是想说这里的学生都能吃苦耐劳，可这话从他嘴里说出来，领导一听完全不是那么回事啊。
这不就是摆明在说学校的基础设施太差，冬冷夏热吗？
“他们成绩怎么样？”
“好的也还可以，不好的也没老师管。”
李志听得满头大汗，这教育局局长要是在这，掐死这家伙的心思估计都有了。
陈平有些想笑，这老师明显不太圆滑，就这回答，直接给教育局抹了三层眼药水啊。
“成绩不好的就不管，你们这老师当得是不是太不称职呢？”
冯开岭有些不悦。
“那没办法，这边老师少，一个老师要教几个班，这么多学生管不过来，老师也是有心无力。”
顿了顿…萧老九又嘀咕一句：
“再说，村里都好几个月没给我们老师发工资了，人心不稳咋个教学嘛！”
问不下去了，这是碰到一个铁憨憨。
冯开岭虽然脸色不好看，但也基本能从这么朴实的几句话里知道答案了。
乡下的教育，不忍直视！
干脆就是听天由命，好了是孩子自己努力，不好也跟老师没多大关系。
要是都这么搞，那有几个农村孩子将来能考上个好大学。
不用怀疑，教育局局长绝对要被拎出来挨批了。
冯开岭指着李志：“工资的事你找他，要是三天内没解决，你打我办公室电话。”
陈平立马递张小纸条过去，上面就写着一串数字。
首长发话了镇里没人敢拖，再困难也会第一时间将工资发了。
萧老九连连感激。
陈平却摇头叹息，这家伙，职业生涯很可能到头了。
虽然冯开岭离开的时候吩咐了一句谁也不能外说。
但负责教育的那位真要被骂了，肯定也会第一时间调查的。
知道是他说的，甭管怎么回事，他这一辈子都很难出村了。
除非那位不再负责教育。
体制内就是这样，你永远不知道在什么地方，会因为哪一句话而得罪哪一个人。
最后导致前途断送。
默默的，陈平又在心里提醒自己，务必要谨言慎行。
回到镇上。
常委严浩表情严肃，书记突然离开，他自然是不能去骂冯开岭的。
但陈平就少不得要挨批了。
改变视察行程这种事，竟然没跟他这个办公厅主任说，明显是不拿他当回事啊。
陈平多会甩锅啊，冯开岭回房间后，立马就去向他解释：“书记离开前，特意吩咐，不能打扰其他人。”
严浩脸色好看了一些，不过架子还是要摆的，在房间喝了口茶后，又等了几分钟才开口：
“特殊情况特殊处理，既然是书记吩咐，你自然是要听的。”
顿了一下，他又问：“这次下去，可有什么特殊情况？”
“那倒没有。”
陈平捡能说的说：“下乡之后，就遇到几个老人家聊了一下，然后又去了趟学校，许是想离民众更近一些。”
“嗯！”严浩点点头，还比较满意他这回答，脸色也总算不那么严肃了。
“照顾好书记，那是你的责任，以后要是有不懂的，就来找我。”
陈平点头出去。
严浩还算是比较好应付的，常务王涛就不是那么回事了。
之前自己刚上任，这人就让胡静跟江一鸣试过自己。
典型的不满他这个半路杀出来的程咬金。
常务王涛是县里的三把手，主管人事，财政以及城管局。
也就是老百姓常说的城管。
城官局可不止是管那些小摊小贩，还集城市管理、工商、环保、质检等多项职权于一身。
但凡开店的、摆摊的、做大小生意的都能管。
绝对的实权部门。
王涛是从乡镇基层起来的，在当常务前，还在青石镇做过六年的党镇书记。
但凡主政过一方的，都有自己的班底，王涛也不例外。
他到了县里后，青石镇不少干部也就随他一起升迁了。
在北县，要不是上面不满这边的经济状况，他是最有希望继承县长位的。
可惜啊，调一位县长来，平白无故的挡了他几年路。
可以说他是最不满的，当然，面上是一点也不显。
陈平很无奈，目前还并没有获得冯开岭的绝对信任。
他也就完全不算什么二号首长，顶多就是一个生活秘书。
这种情况下，如王涛这种县三把，自然可以不把他放眼里。
“书记突然改变行程，你这秘书没有通知大家，搞得我们都很被动啊！”
上来就是一句问责。
哪怕重活一世，陈平也不得不感叹，能在体制内做到处级位置的，无不都是城府极高。
这心理战打的，他竟然都不好接。
干脆打太极：“都是书记吩咐，我也是不敢违背！”
王涛背着手站窗前，没有给他推卸责任的机会。
“你是不敢违背，但却做事不够周全，难道通知我们一下，让我们提前做个准备，还能让你犯错误不成。”
他要真这么干，不满的就该是冯开岭了。
没办法，大家都不敢去直接问他，只能抓着自己这个小秘书严刑拷打了。
官大一级压死人啊。
再说，常务都已经是副处级干部了，普通人的绝对天花板。
他现在副科都还没挂上。
“常务批评的事，下次我一定请示书记。”
王涛不悦的回头看了他一下，这是拿书记来压他？
一个小小秘书，怎么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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