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六点，城市广播系统准时开播——除了复工，还得让整座城市从饥饿中清醒过来。
无论如何，饥饿状态下的人是没有生产力的，使城市中的所有人口都平等的恢复过来，是极为重要的事情。
平静而毫无起伏的女声透过老旧扩音器传遍每个街区、每栋楼宇、每一道墙缝，仿佛来自某种无所不在的机械意志：
“市民请注意，目前开放配餐的地点包括第七体育馆、旧工兵车库、市立公园南门广场、原装备展览中心西馆……每人可于上述任一地点，领取已烹饪食品、无限量供应。请携带餐具与容器，配合现场征战骑士进行领取。”
那声音干涩如灰，既不催促、也不安抚，就像一台坏掉的留声机在复读遗言。
但它唤醒了整座城市。
从阴湿楼道与拥挤巷弄中走出来的人们，有的身裹毛毯，有的推着破烂婴儿车，有的拄杖慢行，跛脚如残兵。
还有些人，眼神发直，像是被饥饿本能驱动的野兽。
幸运的是，配餐点设计得够多，几乎每个街区都能就近找到合适的一个，不需要千里迢迢、就能排上队，站进那条像河流般缓慢流动的人潮里。
但此时，站在高处监视的罗素忽然感到一阵发虚——
即使这是座农业城市，这些胃真的能被全数填饱吗？她在战争中见识过缺乏兵器，但却从未见识过大规模的饥荒问题。
可西里尔早已预判了这一切。
他在昨夜动员预备队，征召全市所有还能动手的厨子：退役炊事兵、老馆子的厨师，甚至那些曾在监所或流浪厨房工作过的临工。五个临时伙房紧急成立，分布在旧体育馆与退役车库内。
锅具，是从军械库里翻找出来的行军灶与铁皮锅。燃料则来自机械区调拨的蒸馏废油——点火时臭气熏天，像塑胶混着柴油焚烧，但足以将铁锅煮沸。
食材经过精挑细选——也就是那些最难以下咽，因时间劣化的库存：陈年硬豆、黏手潮湿的麦粉、冷冻过头的碎肉与骨屑，这些东西在加热后、形成了一股极其干涩、堵喉咙的粉末状态。
且缺乏调味的状况下基本没有太多味道，只有并不好闻的气味向外溢出，只有一种功效：撑胃。
每处配给点都挂着两块布牌，一左一右。
这一面如天使，大字写着：
“发放粮食，无限量供应！不限时间与次数！”
另一面则像坦承的恶魔：
“这不好吃！别问为什么？您有权选择离开。”
当第一批因体力较好，有余力冲撞与插队的人们走近锅边时，原本眼中的贪婪与渴望几乎立刻转为狐疑、厌恶——
那东西像介于泥浆与粥之间的某种错误结果，灰中泛黄，浮着气泡。
气味如果要形容，有点类似于冰箱中串了味的剩菜——虽不致腐烂，却极度刺鼻。
一个库兰塔壮汉皱着眉喝了一口，随即脸色剧变，干呕出声。他忍住没吐，但在周围揶揄目光打量下、羞怒瞬间上涌，怒吼一声将碗摔碎：
“你们把我们当驮兽喂吗？！”
碎瓷声在人群中炸响，激起一阵躁动。
一名征战骑士迅速上前，铁拳如铁桩贯下，将那汉子打倒，声音沉闷如鼓。
他声如冷钢：
“这是对浪费粮食的惩罚。滚。”
话音未落，他又补上一脚，将对方踢翻在人群外。
但意料之外的是，周围并未爆发恐惧，反而起了几声轻微嘻笑、以及隐晦的鼓掌声——
只因为那壮汉壮实结实，别说皮肤、连毛发都泛着光泽，一看便知并未饿过，却也来抢救济粮。
“剩下的人，给我听好了！”
那名骑士拔高声音，像是在宣读军令：
“吃干净了，才能离开！一滴都不许剩！还想吃的——举起碗，这里没限制，给你吃到饱！”
这不是慈善，而是秩序。
不记名、不配额、不限次数——但每一口都得吞得下，才算数。
西里尔命人在每锅中额外撒入了极少量沙粒与骨粉，不伤身，但口感极难下咽。
这不只是为了反制冒领者，更是一种保护机制——避免极度饥饿者一口气吃下过多，引发肠胃崩溃。
总之在他的设计中，一切过程，都以“空碗”为证。
罗素看着底下，一名妇人正抱着婴儿，颤抖地端起一碗、随后又沾起碗中稍稍冷却的豆粉，用手指喂给孩子。
“……临光，雾骑士这人，倒真有几分手段。”
她低声说着，方才略微担忧的眼神彻底冷静下来，隐隐透漏几丝欣赏；她见识过西里尔的口才，毫无疑问，在没有闹出恶性事故的状况下，凭借那奸诈菲林的一张嘴，绝对能度过这次危机。
“若不这样，那些隐藏在真正需要救济的人群中的饱腹者，会把粮仓吃成空壳。”
“我也明白了，西里尔为什么不惩处那些死守粮仓的守卫，反而奖励了他们……他不在意多余的同情，而在意秩序。”
“那些贪婪的人，今天尝过一碗之后，明天必定就不会再来了。明天，就能煮得好一点。”
在杀鸡儆猴之下、场面逐渐稳定。
终归在饥饿与铁拳的双重约束下，人群服从了。
一些人勉强喝完，便接连喝骂不止、气冲冲地离去，更多真正饥饿的人则重新来到锅前，端起第二碗、第三碗。
这不是满足，而是投降。
“只可怜那孩子……”
老临光低声说，目光落在那名年轻母亲身上。
“这种泥浆般的东西怎么能喂给婴儿吃呢？”
“——这倒不用担心。”
罗素望着不远处，就在她画音落下不久，一名征战骑士走向了那位母亲，在低声说了几句后，领着她走向一旁。
从高处望下去，只见他从转角之处保温箱中取出一大杯瘤奶——是未曾杀菌的生乳，但卡西米尔，婴孩也有着足以消化的肠胃，八成是早晨刚挤出来的新鲜货。
这些是针对婴孩的预案——当然，依然限制原地饮用完毕、不许带出。
西里尔深知，失去了监管的任何一点物资，都有可能引发动乱与抢夺、故他设计的秩序里，真正无力者，会被悄然照顾，但又不留下诱因。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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