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尚且昏暗，一支气氛压抑的队伍，如蚂蚁般，垂头丧气的离开了红叶山庄，进了郡城内。
许宁坐在客栈窗边，注意到了这群人，低头看去。
有白发苍苍的老翁，也有尚在襁褓中的婴儿。
成年人低着头，好似失去了所有的精气神。
尤其是前方的中年男子，每次和对面行人相遇，都会羞愧的移开脑袋，把队伍往阴影处带去。
好不容易避开他人好奇的视线，恰好停在许宁这处的客栈门口，中年男子擦了擦额头，低声命令道：
“快点，趁着人少，赶紧补充物资，我们必须离开太康郡。”
悉悉索索，队伍中走出一部分人，向客栈里走去，静悄悄的购买淡水、干粮，另外有些人牵着马匹去喂草料。
中年男子回头望了眼，拉过小二，指了指队伍中的幼童，哀请道：“劳烦准备一些米糊。”
“爷您言重了，我这就去。”小二作了个揖，连忙向后院跑去，顷刻间就捧着一碗米糊回来，送到马车前。
有个少女接了过去，转递到马车前，捧起。
“娘，喂给弟弟吃了吧。”少女闻着米糊的香气，先咽了口唾沫，最后向坐在马车辕上成熟女子说道。
成熟女子颇具风韵的，不耐的看了眼米糊，撇撇嘴，又看着怀中尚在襁褓中的幼童，幼童不停的翻的小嘴，似乎已经饿急。
还是拿起勺子转了转，小心的舀起一点，颇为笨拙了吹凉了些，向幼童的嘴里喂去。
幼童迫不及待的吞到嘴里。
也不知米糊还是有些烫，还是队伍里压抑的气氛感染了他，幼童忽然噗得吐出米糊，哇的一下哭了出来。
“哇哇——”
尖锐的声音如同一根针，刺破众人的耳膜，又像是夏日正烦躁的时候，鸣蝉在窗外响起，它趴在恰好勾不到的地方，响的刺耳，又无法赶走。
妇人的脾气本就压抑了许久，再被婴儿一吵闹。
顿时气恼的把勺子甩回了碗里。
“眶”的一下，如同打破镜湖水面的石子。
妇人向中年男子抱怨道：“以往宝儿吃的都是熬入了灵药的羊奶，如今这么粗糙的食物，怎么吃得下？”
中年男子皱了皱眉：“饿他几顿自然吃得下了，让他和我们一起饿肚子，离开了郡城再喂他。”
妇人眼眶一红，死死抱着孩子：“山庄太不留人情了，分明是你爹和二弟犯得错，为什么连我们自己的东西，还要收走大半？”
中年男子被孩子一哭，左右看了看，压着怒火道：
“就算山庄给你，你敢要？指不定哪件东西就和那些有关，要不是红叶山庄立下过不少功劳，衙门能放我们离开？赶紧哄哄你儿子，半个时辰内，必须离开。”
他不耐的走来走去，安排人将东西搬到马车上。
妇人咬牙道：“我儿子？就不是你儿子了？你倒好，自己年轻的时候潇洒快活，现在一起被赶了出来，移出族谱，我看你以后有何颜面面对列祖列宗？”
她心疼的摸着儿子的脸庞，道：“宝儿以后长大了，没有红叶山庄去哪里弄道种？”
“道种道种！”中年汉子暴躁了吼了一声：“以后我想办法。”
妇人哭道：“你能有什么办法？现在大家都把你当瘟神，你爹他也不藏的深一点，平日里手里一点丹药都抠不下来，邪物却这么容易被人发现了。”
中年汉子愤怒的走了过去，手掌高高扬起，大吼道：“闭嘴！”
声音把长街震了震。
“不想死的话，就别说那两个字！”
长街上，偶尔路过这边的人，指指点点。
少女紧张的拉着汉子的胳膊，哀求道：“爹。”
妇人似乎也知道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灰溜溜的缩着脑袋。
中年汉子这一巴掌终究没有落下，他叹了口气看着哭泣的儿子，犹豫一会儿，低声道：
“我给你们透露个消息，当初爹得到的一叶障目丹，其实有两瓶，另外一瓶在我这里，只要离太康郡足够远，找个黑市把它卖出去，有的是人收。”
妇人和少女一惊，连忙捂住嘴巴。
中年汉子看了看看天色，路上的行人越来越多，连忙给店家付了银钱，灰溜溜的带着队伍离开了。
客栈二楼，许宁饶有兴致的转着茶杯，目视着离开的队伍，轻声道：“有趣。”
“砰。”
茶杯似一张薄纸般，轻飘飘的落到桌面上，里面新到的清茶才喝了半盏。
许宁身影消失不见。
……
许宁第三次来到红叶山庄。
第一次祝贺姜辉晋级之喜，第二次与老庄主，姜辉前去浊阴山诛杀李鹤玄返回。
这次过来，只见长老执事们忙来忙去，他们在老庄主的安排下，将柳清之墓，迁回红叶山庄祖地。
柳清所有的污名都洗净，她根本不是叛徒。
姜治早已尸骨无存，至于他的二儿子姜明礼，经过严查，发现他这些年犯过的罪并不少，以往均被姜治包庇住了。
现在山庄内，只要提及这两人，都是唾弃咒骂。
许宁遥遥站在远处，见着柳清迁墓仪式的完成。
待到众人散去，许宁走了进去，拿起竖香，叹息道：
“今天我已姜辉朋友的身份，虽然没见过你，却也知道，你是一个奇女子，能在这种情况下，走到如今的地步，最后却……唉，可惜可惜……”
捏起竖香，插到香炉内。
目睹着袅袅升起的灰暗的烟，缭绕在墓碑前方，久久未散。
空有绝代天资，终究是错付与人。
来上香的人越来越少，最后终究没了，此时已然临近黄昏。
姜辉让所有人散去，最后见到远处幽幽看着自己的许宁。
从地上爬了起来，他的衣服上沾满了黄纸碎屑，黑烟灰尘，落寞的走到许宁身前，声音苦涩：
“许兄，红叶醉道源的事，我已经和庄主商量了，正好三个月后，新一批的道种成熟，到时候你可以进去参悟。”
寒风凄切，傍晚格外阴冷。
散去了半天的热闹。
许宁心情沉重的抬手，想要拍拍姜辉的肩膀，最后还是没有拍下去，她摇头道：
“此事不急，你还是多陪柳清说说话吧，她……应该有许多话和你说。”
双手覆在身后，向客院走去。
姜辉抬起头，注视着许宁的背影，神情变化，终究恢复了平静，转头走到坟墓边。
跪坐下。
往火堆里添了黄纸。
又拿过来两个酒盏，一杯放在墓碑正前，一杯自己左手拿着。
从储物空间里拿出一坛酒，各自到了一杯，淡淡的杏花香气散开，正是熟悉的品杏醉香酒。
天色渐黑，黄纸火光下，姜辉的脸明灭不定。
最后化作一声幽幽的叹息，如寒风呜咽：“柳……清，清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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