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州郊外的天空，旷野千里，覆云厚重。
如墨一般的云如同斗笠一般盖在凉山上，偌大的凉山在云中显得若隐若现，鬼影幢幢。
书颜凝视着云中的凉山，她知道，那是自己父王的殒命之地。
她也知道，那里藏着匈人的流民散兵和各种陷阱埋伏，自己的父王就是这般大意丢了性命。
书颜胳膊上的伤口火辣辣得疼，那是她昨日撕开的新伤，她晃了两下胳膊，再次用力握住手中的长刀。
天凉了。
空中一只雪白的白枭在低云下伸展着自己的身姿，然后飞过书颜的头顶，也飞过她身后的五千大军，和大军背后的凉州城。
那是献恭送给书颜的白枭，之前一直由青葙照看，今日书颜把它放了出来。那鸟出了笼子便高兴，却也是仿佛认得书颜似的，一直在书颜的头顶盘旋。
前几日书颜接到线报，知道匈人会率军来攻城。
书颜暗笑一下，思忖到，凉州陡然失守，而敌方主将却突然殒命，是个人都会趁这群龙无首的时机再次攻城，以壮势力和军心。
秋风吹过，拂过书颜的青丝，飘飘扬扬。
忽而耳边的一缕青丝遮住了她的眼睛，她想到了自己第一次去天京时，是因为兴帝的大丧，那时她的丧带也被风吹蒙住了她的眼睛。
不知道恭儿何时能来。
他来得及吗？
来得及赶在凉州兵败城破之前到来吗？
书颜勒起手中的缰绳，飞驰起她的骏马，然后从军首跑到了军尾，风在她耳边呼啸。五千人，这个数字不小，守城是足够的，但是，对于想要重新攻占凉州的匈人来说，五千人肯定不够。
燕王留在凉州的，只有两万大军。彼时燕王的丧报传来，林修能和被紧急召回的萧落木带着三千精兵上了凉山，救回了幸存的士兵和燕王的遗骨。虽是不幸中的大捷，但也是损失了不少兵力。而如今，赶回来的白佑和杨承宇分别带了剩下的兵力在凉州远郊守天险攻击匈人，留了五千给书颜守城。
书颜知道，白佑杨承宇和他们率的大军皆是死士，不求留残命尽天年，但求戮杀匈人于凉州远郊，好留给守城的书颜更多的时间和机会等待嗣燕王的到来。
远远的，书颜的面前天地尽头出现了一面半卷的旌旗，模模糊糊，书颜看不清楚。
忽而风吹过，半卷的旌旗伸展开，红色如火一般的旗帜上出现了一个燕字。
是自己人！
可书颜定睛一看，方发现那旌旗是破败不堪的样子，又望向旌旗下的铁骑——是匈人！
看到这里书颜明白了，远郊的白佑和杨承宇失败了，而且败得很彻底，连军旗都被夺了。
那么到底是白佑还是杨承宇？
还有人活着吗？
“将士们！”书颜又开始纵马在军中奔跑，她扯开嗓子，向她面前的燕军叫喊，“匈人夺我土地，占我城池，杀我父王！如今还妄想复占凉州！凉州是你们的燕王带领你们打下来的地方！和你们一起流血丢命的兄弟在凉州城下尸骨未寒，难道你们忍心将凉州拱手他人吗？！凉州一破，燕北燕然，甚至是燕京都岌岌可危！燕国失守！九州何在？！我大周，绝不复现前朝西夏之耻！”
书颜回头望了望背后紧闭城门的凉州，那是自己和振理差点殒命的凉州，也是自己的父王为之付出生命的凉州。
她凄然一笑，而后壮怀激烈道，“孤乃是大周菀青大长帝姬李书颜，如今我与你们并肩作战，共守凉州！今日是与匈人的死战，坚守凉州！直到我们死！或嗣燕王的到来！”
书颜说罢，用尚在疼痛的右手举起自己的长刀，那刀明亮如霜月。
书颜举刀纵马，率先向远方冲去，林修能背着弓箭，手持长戟，紧紧地跟着书颜，亦向远方冲去。
此刻身后的五千骑兵也奔跑起来，鼓兵震鼓之声，众军马蹄之响，刹那间雷鸣动地，风啸山摇。
远处的匈人一见燕军向自己冲来，知道诡计识破，扔了燕军的旌旗，换了自己的旗帜，也奔跑着冲向对方。
第一波的攻击是箭雨，书颜后方的箭兵率先发动，拉弓射箭，刹那间箭如雨下。第一波兵射完后立刻换了第二波，两波箭兵轮换射箭。那箭比书颜先到达匈人的腹地，射了不少人下马。当书颜领着大军与匈人两军相接时，箭兵便不放箭了，也是抽出长刀或长枪，刺入匈人大军。
书颜率先砍倒一个匈人，冷风迎面吹来，她的手臂还在疼痛，但显然没有之前那么疼了，此刻书颜的身心全放在了上阵杀敌上。她深入匈人大军，一路势如破竹。
书颜长于编伍之间，曾多次与匈人交手，深知匈人作战癖好，她知道匈人的单于一定是藏在军阵之中，擒贼先擒王，她要揪出这个单于！
“颜哥儿！”
一声呼喊将她拉回来。
等书颜回神的时候自己已经独自跑得太久了，现下的自己已然被匈人团团围住了，而紧跟自己的林修能也在三丈之外。
匈人呼喊着，叫嚣着，骑马层层环绕书颜，企图把她孤立。因为他们知道这个是燕军作战的统领，只是因为书颜冲在最前，也是因为书颜的戎甲和旁人的不一样。
“林修能！”书颜回应着，又砍下一个匈人，那人头颅掉地，身子亦倾覆下马。
书颜朝林修能声音的方向冲去，在乱军之中终于看见了林修能的身影，他正与匈人厮杀，企图为书颜杀出一条血路。
“林修能！”书颜又叫道。
“哥儿！”林修能听见了书颜的回应，叫道。
“修能！”书颜暗自高兴，勒马回转，想与林修能汇合，却不想迎面碰上一个向自己冲来的匈人，书颜来不及挥刀，只得低身躲过。
可当书颜躲过直起身时，又一个匈人不知甚么时候跑到了自己的近旁，挥舞砍刀。
书颜只觉眼前明晃晃的，立即扬刀对抗。刀刃相接，电光火石之间，一支利箭射中那匈人的头颅，匈人倒地。
书颜朝箭来的方向望去，林修能放下手中的弓箭，朝书颜一笑，又立即扬弓射向一个想要砍向自己的匈人。
书颜暗想又被林修能救了一命，躲过一劫，然而来不及多想，又两个匈人朝书颜砍来。书颜弯腰躲过一个，扬刀砍倒第二个，然后勒马回转，解决躲过的那个。
而林修能在解决两个匈人之后，终于有机会纵马跑向书颜。
“颜哥儿没事吧？！”林修能问道。
“托你的福！”书颜道。
“哥儿放心！修能会保护颜哥儿的！”林修能道。
书颜暗想把林修能留在身边真是留对了。
书颜本想把林修能编排到箭兵部，他箭术高超，可以指挥箭兵，但林修能偏偏不肯，只想跟随书颜前后。书颜看在之前林修能救过自己和父王怜爱他的份上，只得网开一面，作罢。
随着林修能的突围，他后头的燕兵也跟来了，书颜知道，此刻的战况是对自己有利的。
她呼啸着，砍杀匈人，指挥燕兵一起向前冲，直到自己的手开始握不住刀。可能是因为刀柄上都是滑腻腻的血，也有可能是因为胳膊上的伤。
书颜复望四周，皆是一色的纵横之马，砍杀之人。她在找，她还在找，她在找匈人的单于。
她找不到，但她发现匈人渐渐少了——是被燕军砍杀了，燕军会获胜的，她知道。
就在她坚信这一点时，她忽而发现一件不得了的事。
匈人少了是事实，匈人来得不多是事实，匈人单于不在其中也是事实！
这不是匈人的主力！
这是他们的死士！
一定是白佑或是杨承宇遭遇了匈人主力，兵败折旌。但匈人却学会了这一招，先派死士来探虚实！
书颜想着，却远远地望见北方出现了浩浩荡荡的队伍，那骏马的图腾赫然在其旌旗之上。
是匈人主力！
匈人部队如同黑云一般覆压千里，扬鞭倾轧而来。书颜身边的匈人开始敲击欢呼，匈人士气大振。
书颜砍倒一个在她面前嚎叫的匈人，立刻当机立断道，“回凉州！”
身后的林修能听闻后也立刻叫道，“回凉州！公主有令，全军回凉州！”
书颜的命令在燕军中传达，身处队伍最后的箭兵早已纵马到凉州城下，通知守城将士打开城门。
书颜带着大军向回撤，却遇见一队仍在冲阵杀敌的燕军。书颜砍掉一个挡在他们之间的匈人骑兵，叫道，“回凉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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