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密营里黑得伸手不见五指。洞口的藤蔓堵得严实，一丝月光都透不进来。空气又冷又潮，带着浓重的霉味和土腥气，吸一口，肺管子都发凉。
猴子蜷在冰冷的土炕上，裹着那件半干的破褂子，冻得直哆嗦，牙齿咯咯响。
他睁着眼，瞪着头顶黑黢黢的岩石，脑子里全是白天青禾姐捣鼓那堆废铁的样子，还有…
石头哥最后扑出去时那张疯狂带笑的脸。心里堵得慌，像塞满了湿透的棉花。
青禾没睡。她就坐在那台被她“动过手术”的矿石收音机旁边，背靠着冰冷的石壁。
手电筒的电池彻底耗干了，一点光都没了。
她整个人缩在黑暗里，只有怀里抱着那个冰冷的铁疙瘩，还有旁边木板上散落的小工具，能摸得着。
白天那点激动早就没了。
捣鼓了一天，手指头被工具磨破了好几处，被酒精和锈蚀刺激得生疼。试了无数次，耳朵都快被那破耳机里永无止境的沙沙声磨出茧子了。
除了杂音，还是杂音！死一样的杂音！
希望？
像这洞里的火堆，早就熄得透透的，只剩冰冷的灰。
铁柱掐灭了最后一点烟头，火星子消失，洞里彻底陷入纯粹的黑暗。
他重重叹了口气，声音在狭小的空间里格外沉闷：“睡吧，青禾。那玩意儿…没戏了。省点力气，明天还得想法子找吃的。”
猴子在炕上翻了个身，破木板嘎吱响，没吭声，算是默认。
青禾没动。黑暗中，她的手指无意识地摸索着收音机冰冷的旋钮（虽然只剩一个能拧的），还有那根被她接上去、显得格外突兀的细漆包线天线。指尖传来铁锈的粗糙感和金属的冰凉。
真的…没戏了吗？
石头…就白死了？
他们就真像被世界遗忘了的老鼠，烂死在这深山老洞里？
一股巨大的绝望和疲惫，像冰冷的潮水，猛地淹上来，让她喘不过气。眼泪无声地涌出来，滚烫的，划过冰凉的脸颊。
就在这时！
也许是手指无意识的拨动，也许是冷热变化让某个锈蚀的触点发生了极其微小的位移…
滋滋…滋滋滋…
一直充斥在耳机里的、单调得让人麻木的沙沙杂音，猛地一跳！像是平静的死水里被丢进了一颗小石子！
紧接着，一阵极其微弱、时断时续、仿佛随时会被黑暗吞噬的电流声，夹杂着一种…
像是人说话的回响，极其模糊地、幽灵般地从耳机深处钻了出来！
青禾整个人像被高压电打中，猛地一僵！连眼泪都瞬间止住了！心脏像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然后又疯狂地擂动起来，咚咚咚地撞着肋骨，震得她耳膜发麻！
是…是幻听？！是太想听到声音产生的错觉？！
她死死咬着下唇，几乎咬出血来。屏住呼吸，全身的神经都绷到了极限，所有的感知都疯狂地涌向那紧贴着耳朵的、冰冷的耳机！
滋滋…滋啦…咔…
杂音依旧刺耳，像砂纸在摩擦。但在那恼人的噪音底下，那缕微弱的、时隐时现的…确实是…人声！还有…像是…音乐的前奏？！
青禾的手指因为激动和寒冷，抖得像风中的枯叶。
她用尽全身力气控制着，摸索到那个唯一能动的调台旋钮。屏住呼吸，用冻得麻木的指尖，极其极其缓慢地、一毫米一毫米地…拧动！
沙沙沙…滋滋…咔咔…
声音变得更乱了，更杂了。希望似乎又要溜走。
“不…不…别走…”青禾在黑暗里无声地祈求，眼泪又涌了出来，混合着汗水流进嘴角，咸涩无比。
她凭着一种近乎本能的直觉，手指极其轻微地往回拨了一丁点。
就在那一刹那！
像是拨开了厚重的迷雾！
耳机里，那恼人的沙沙声骤然减弱了许多！
一个极其低沉、充满磁性、却又断断续续、仿佛隔着千山万水的男低音，如同穿越时空的幽灵，骤然清晰地撞进了青禾的耳膜！
那声音在唱！在唱一首…刻进骨子里的旋律！
海…棠…依…旧…
（电流杂音：滋滋——）
“…笑…春…风…”
（信号减弱，模糊不清）
“…梦…里…花…前…”
（信号突然清晰！）
“…月…下…浓…”
是它！
真的是它！！
《海棠血泪》！！！
绥远之声！！！
青禾全身的血液瞬间冲上了头顶！巨大的冲击让她眼前一阵发黑，耳朵里嗡嗡作响，几乎窒息！心脏狂跳得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
她猛地抬手，死死捂住自己的嘴，才没让那声冲破喉咙的尖叫爆发出来！
但身体却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抖起来，像一片狂风中的落叶！
“柱子哥…猴…猴子…”她喉咙里发出压抑到极致的、带着剧烈颤抖的呜咽，声音小得像蚊子叫，却充满了爆炸性的狂喜和不敢置信！
“嗯？”铁柱在黑暗中应了一声，带着浓重的睡意和疲惫。
猴子也迷迷糊糊地哼唧了一下。
“响…响了…有…有声音了！”青禾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带着哭腔，却又充满了无法言喻的激动，“是…是绥远之声！在放…放《海棠血泪》！我听到了！真听到了！”
黑暗中，铁柱和猴子像是被雷劈中，瞬间僵住！
铁柱蹭地一下坐直了身体，黑暗中传来他急促的呼吸声。
猴子更是直接从冰冷的土炕上滚了下来，也顾不上疼，手脚并用地爬到青禾身边，声音都变了调：“真…真的？！青禾姐！你…你没听错？！”
“没…没听错！你听！你听啊！”青禾激动得语无伦次，手忙脚乱地想把头上的耳机摘下来给猴子，动作太大，差点把收音机带倒。
“别动！别动它！”铁柱低吼一声，像头被惊醒的猛兽，猛地扑过来，大手死死按住了青禾慌乱的手，也稳住了那台价值连城的“废铁”。他的呼吸也粗重得吓人，在黑暗中喷在青禾脸上，热烘烘的。
青禾这才冷静了一点，但身体还在不受控制地颤抖。
她小心翼翼地把耳机从自己头上摘下来，因为激动，手指抖得厉害，摸索了好几下才递出去。
猴子几乎是抢一样把耳机抓在手里，那冰冷的、带着青禾汗水和泪水的耳罩，被他死死按在自己耳朵上！
洞里死寂！
只有猴子粗重的喘息！
几秒钟后，猴子猛地抬起头，即使在绝对的黑暗里，也能感觉到他脸上那爆发的、狂喜的光！
他嗓子像是被什么堵住了，发出嗬嗬的怪声，然后才嘶哑地、带着哭腔喊出来：
“柱哥！有…有声音！滋滋啦啦的…听不清词儿…但…但那调子！是《海棠血泪》！是它！没错！是绥远那个…那个男的在唱！我听到了！”
铁柱没有说话。在浓得化不开的黑暗里，他猛地伸出双手，一只大手重重地按在青禾剧烈颤抖的肩膀上，另一只大手，则狠狠抓住了猴子激动得乱晃的胳膊！力道之大，抓得两人生疼！
但这疼痛，此刻却带着一种无与伦比的真实感！一种绝境逢生的狂喜！
黑暗中，三个人紧紧靠在一起，围在那台散发着霉味和锈迹的破旧收音机旁。耳机在猴子耳朵上，青禾和铁柱什么也听不到。但他们能感受到猴子身体的颤抖，能听到他压抑的、带着无尽激动的抽泣！
绥远之声！
《海棠血泪》！
这断断续续、充满杂音、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的电波，此刻却像一道撕裂无尽黑暗的惊雷！像一座照亮茫茫苦海的灯塔！
他们没有被遗忘！没有！
外面的战斗还在继续！希望还在！
石头…没有白死！
冰冷的密营里，绝望的坚冰被这微弱的电波狠狠凿开了一道缝隙！温暖而炽热的光，第一次如此真实地，照了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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