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晚上，原定的苏行烟学习计划取消，姐弟两个围着昏暗跳动的油灯商定断亲后的规划。
小川想要回家帮着苏行烟一起打理给医馆送覆盆子的事，刚说两句就被苏行烟严辞拒绝。
“先不说你在学堂的成绩如何，眼下医馆已经不需要大量收购覆盆子了，上次那位商陆大夫已经很明白地说了。”
刚扬起的希望破灭了，小川有些坐不住，他知道现在家里能让他上得起学，买得起纸币都是因为姐姐有竹笋和药材的生意来源。
“那，那也没关系。”慌乱过后小川立马开口安慰姐姐。
“就算药材不收了，我们也能种田，只要有了粮食就饿不着。”
“姐姐，我不去念书了，真的，我们一起种田，一定能把日子过好的！”
小川急切地握住苏行烟的手，因为情绪激动，手心里汗津津的 。
苏行烟瞧他一脸单纯朴实的样子，想要告诉他在这个没有现代科技保障的时代，单靠自家那点田地的产量，若是遇上点天灾人祸，根本不可能有多少收成。
这话不能直说，苏行烟只能轻叹一声：“小川，不说别的了，你就看咱们村里田地最多的杨爷爷一家，他家里除了和我们差不多大的两个孩子，其他人都是身强体壮的大人。”
“有这样的劳动力一年四季围着田地打转，他们也还得靠着赶车和去镇上学手艺贴补家用呢”
“更不用说，我们现在还不如人家力气大，身板壮，别人半天就能干完的活，咱们把牙咬碎拼死干，一天也不一定能干完。”
小川心里明白姐姐说的事实，他现在还没王明轩的个子高，更别提和成年人相比，但多少还有些不甘心。
“可是，二叔他说……”
“我知晓二叔说过会照顾我们，但你看看二叔现在的情况。”
苏行烟看出小川的想法，不给他留下一点假设的余地。
“先不说祖母要断亲的事，水灾过后，村里田地大多遭了害，二叔家的房屋更是急需重建，加上再过半个月的时间又得农忙。”
“这桩桩件件的事都得二叔处理。”
苏行烟说完这些，感觉内心涌起一阵疲惫，只是想想都会觉得累，不知道重伤初愈的二叔能不能扛得住，她忍不住叹口气。
“二叔心善，可怜我们姐弟，想帮衬我们，这是他人好，但我们也不能事事都赖着他，他有自己的家庭责任。”
“钰哥哥今年十二，按照习俗，过几年就该说亲了，肯定是要早早打算起来的。”
“再说断亲后，若二叔频繁帮衬我们，少不得又会引祖母不满，不敢想会闹成什么样”
听到这里，小川彻底没了开口让二叔照顾一二的勇气，一股自责的情绪漫上心头，他太任性了，没为二叔考虑过。
那样一家子的重担都在二叔身上扛着，在跳动的灯火映照下，小川的脸上渐渐显露出忧愁。
苏行烟看小川的模样就知道他听进了，到底不忍看他小小年纪就这样操心，伸手稍微用了点力握住小川放在桌上的手。
“你也别太担心了，二叔正值壮年，祖母虽然不喜我们，但对二叔却是极好，等钰哥哥成了家也会带着嫂子一起孝顺二叔，至于二婶嘛”
苏行烟想起那位奇葩二婶的事迹就忍不住头疼，“她应该是在意二叔的，吧？”
“你就不要提前担心了，我前面说的话只是为了让你看清二叔身上的压力，并不意味着那些压力无解。”
“至于咱们家，目前还真没到山穷水尽的地步，就不要给二叔添麻烦了。”
小川乖顺地点点头，姐姐的话让他想明白一件事，除了认清困难，更重要的是自己拥有解决困难的能力。
“姐姐，我懂了，家里的事我和你一起解决。”
“嗯，这才是我的好弟弟！”苏行烟见他想得明白，不枉费她一番口舌，欣慰地揉了揉小川的头顶。
“现在，我们就达成一致，家里的事分为两部分，咱们各自负责自己的部分。”
“哪两部分？”
小川适时提问，给了苏行烟极大的满足感，一时老师上身，顺着话头开始介绍。
“问的好！下面我来说说是哪两部分。”
按照苏行烟的想法，其实就是现在的状况保持不变，家里的经济来源主要还得依靠山货，这个需要大量的时间。
小川主攻学业，按照现在的学习进度，两年后可以参加小考试试水。
反正那个时候小川也才十岁，就算学业不成功也还有大把时间再考虑做别的。
更何况就目前状况来看，苏行烟并不担心小川的学习情况。
每晚识字锻炼结束后，苏行烟都会让小川解读新学的文章给她听，用的是自己想知道书本上讲了什么的理由。
小川当然不会拒绝，白天夫子详细地讲过，虽然不能完全复述，但多少有些记忆，再加上一些自己的理解，解读起来并不困难。
只是学习时间尚短，虽然语句通顺，意思表达清晰，但遣词造句上略有不足。
这在苏行烟看来这就是有学习天赋的人，让一个从没上过学的人，刚接触学堂不久就开始翻译文言文，结果有些瑕疵很正常。
学无止境嘛，苏行烟相信，只要小川十年如一日地保持学习状态，肯定能走出不一样的路。
这样一来，家里的山货采摘晒制只能靠苏行烟一个人完成，这工程量不是一般的大。
在苏行烟说完分工的内容后，小川对她独自承担家里开销这一安排表示不认同。
在小川看来，自己虽然是弟弟，但作为家里现存的唯一男丁，自是要有一番男子的作为，怎可在家心安理得地接受姐姐的供养。
“小小年纪就有这样的觉悟非常不错！”苏行烟赞赏地朝小川竖起大拇指。
没等小川做出谦虚的姿态，她立马丝滑转换一副正经表情。
“但你更应该明白，有多大能力干多大事。”苏行烟正色拍了拍小川的肩膀，“家里的现状已经很清楚了，为了将来，我们必须把优势最大化！”
“你的优势在学堂，那就专心走求学之路，将来的小考乡试会试，乃至殿试，这些是要你考虑的事。”
“至于求学的费用和家里的来源就交给我来操心，你也不用觉得我吃亏，反正等你做了大官，我也会跟着享福的。”
“只要不触及原则道德问题各自发挥所长，虽然努力的方向不同，但我们的目标是一致的，终究会殊途同归。”
小川缓缓低下头沉思。
“而且，最重要的是我能看得出来，你是真的很喜欢学习。”苏行烟半蹲下身子，看着小川的脸语气真切。
听到这话，小川终于抬起头，眼里的惊讶在对上苏行烟满是鼓励温暖的眼神时瞬间化为模糊的泪水。
“姐姐——”
小川带着哭腔扑到苏行烟的身上，两手挂住她的脖子不撒手。
家里境况艰难小川看在眼里，姐姐是个有本事的人，靠着山货生意挣了些钱，但后面盖了房子，又让自己上学。
虽然他没问过姐姐，但想也知道只出不进，那点钱早晚一干二净。
他也是真的喜爱上学，学堂的夫子能写的一手好字，也能诵读理解各类文章诗词，那是他从未接触过的世界，他喜欢那种感觉。
小川很聪明，也很懂事，所以，在面临学习和家庭二选一的局面时，尽管喜欢尽管不舍，他还是能忍下一切情绪选择家庭。
只因为这是姐姐和他的家，他们得一起守护住这个家，也只剩他们了。
苏行烟安抚地拍了拍小川的后背，轻声宽慰了好一会儿。
“好了好了，别哭了，不然明天眼睛会变成蛤蟆那样哦”
“噗——”小川有些不好意思地松开苏行烟，随意地在袖子上蹭掉眼泪。
“真是个小哭包~”苏行烟既心疼又想笑地拨开被他蹭到脸上沾了泪水的发丝，
等小川平复好心情，时间已经不早了。
苏行烟牵着小川将他送回房间，院子里已经零星飞舞起萤火虫了，一闪一闪地点缀黑夜这块帷幕。
“好了，早点睡吧。”苏行烟站在门口轻声叮嘱。
“嗯，我知道了，姐姐你快回屋吧，外面蚊子多。”小川的声音因为哭泣有些沙哑，听到自己的声音又想起刚才抱着姐姐哭的场面，脸上热起来。
幸好是晚上，就算两人离得近，苏行烟也看不清。
看着小川关门休息，苏行烟转身往回走，却并没有急着回屋，而是走到院中站了一会儿。
房屋的门没有开，窗户的光亮也照不到院子，黑暗中唯一的光亮就是那些萤火虫。
就像是引诱飞蛾扑火的光亮，越是盯着看就越入迷。
“真好看呐~”
直到一阵夜风吹过，苏行烟动了动站了许久的双腿，这才悠悠地回屋睡觉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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