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时，两人便在几名老农的指引下，走进一户破败的大院，见到了那个传说中的宁大善人。
这人名叫宁秀，是白泥村的一个小地主。不过四十几岁的年纪，却是鬓发斑白，满脸风霜。看着不像地主，更像是个农民。
好在许平安并没找错，一说起宁灵儿这个名字，就见对方眼中便闪过一抹追忆之色——
“道长问的是我那侄女儿啊，那孩子聪慧得很。明明只是个猎户之女，都没有念过私塾，却会背诵《诗经》、《论语》和老庄这些典籍……”
“而且还颇有辩才，村里的老秀才都说不过她。老秀才常说，若是女子也能参加科举的话，我们老宁家没准儿就能出一位女进士了……”
“你要问她是从哪里学来的，她就说是在梦中跟神仙妖怪学的，你说奇怪不奇怪？”
“我也曾想过，灵儿是不是从小跟着她爹上山打猎，不小心被什么山野精怪附了身。还私底下偷偷找神婆子看了，说没有此事，这才安下心来……”
宁秀似乎是沉浸在久远的回忆之中，好半天才回过神。
“哦对了，道长缘何问起灵儿？”
许平安早就想到了由头，淡定道：“贫道从龙虎山下来，家师之前卜过一卦，说此女与我道门有缘。所以特地让贫道下山来寻她！”
“可惜，道长却是来晚啦！”宁秀沉重的叹了口气。
“去年这个时候，隔壁村子里闹了一场瘟疫，我那堂弟和弟媳没能躲开，相继被瘟疫带走。只有灵儿活了下来，便跑来央求我将她父母下葬，我自然不能坐视不理……”
“我原本还想着，等处理好两人的后事，就将灵儿当成自己的女儿抚养成人。不料，灵儿原来早就染了病，只是为了安葬父母才一直强撑了许多时日。等下葬完没多久，她也跟着去啦！”
“可怜我那侄女儿，她当时才刚过14岁啊……”
一旁的李三听着这个故事，满脸狐疑之色，明显多有不信。
但许平安心中，却是已经信了八九分。
因为同样的事情，他昨夜已经在梦中听过了，现在也只是拿出来印证而已。
许平安猜测，那少女应该是在山中得到了什么奇遇，所以才会比常人更加聪慧坚韧。
甚至就连肉身死去之后，灵魂还能脱体而出，就地寻找到新的依附……
许平安往院子周围扫视一眼，指着后边那个破败的马厩道：“这马厩之中，为何没马？”
宁秀摆手道：“原本是有一匹母马的，去年这个时候，还生下来一匹小马驹。”
“不过当时，因为我帮着村民借粮交租一事，被通判府的差役找上门来理论。结果那差役一眼就看中了那匹小白马，竟强行带走啦！”
“之后那母马便郁郁寡欢，也不吃东西，没几日就把自己饿死了……”
李三终于忍不住，开口质问道：
“我与道长方才过来的时候，见沿路的田地土质都不错，而且全都种满了粮食。想来每年的收成应该都不会少，难道他们自己还交不起租么？”
“两位哪里晓得我们平头百姓的苦处？”
宁秀苦笑道：“像白泥村这种上等田地，朝廷每年要征收200文地税，通判府又要征收2斗2升的地租。”
“再加上官府打山匪时，要征收粮草。别处闹了饥荒，又要从我们这里拿赠灾粮……”
“如此一层层算下来，也就只有宁某这种保留了几亩田地的人家，还能有所剩余。村中的其他佃户，可是连半点粮食都难以剩下了！”
李三仍是不信，接着道：“那我问你，既然你已帮人交了地租，通判府还有什么不满的？为何还要找你理论？”
宁秀也没对一名“马夫”的质问有什么不满，只无奈摇了摇头：“两位有所不知，这白泥村的田地，早先都是村民自己的。”
“后来因遇到灾年，很多人交不起农税，才不得已相继把田地卖出，成为了佃户。但为了维持生计，每家每户都保留了一小块田地……”
“通判府想把这些零零散散的田地一并收过去，便换着法子加租。想趁人交不起的时候，用低价购买。我既帮人交了租，自然也就惹了他们不高兴……”
李三被说得没了言语，感觉自己在道长面前丢了面子，有些恼意。
皱眉道：“他们既如此欺负人，你等为何不报官？”
“报官？”
听到这话，院内的主仆下人全部转过头来，像看傻子一样看着李三。
李三立即就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连忙闭上嘴。
只听宁秀呵呵笑道：“通判大人就是朝廷命官，而且还是堂堂正六品的大官，比县令还大呢！”
“我等平头百姓，若真要去报官的话，被抓的，恐怕就是我们自己了！”
“……”
李三自知理亏，又不愿承认，只好把视线挪开，不去看任何人。
他刚一扭头，却见一名穿着粗布麻衣的妇人，提着一只放了血的大鹅走进院来。
灿然笑道：“有客人来访，家里也没什么好招待的，就宰了一只大鹅。两位吃了午饭再走吧！”
恍惚之间，李三感觉，自己仿佛看到了早已离世的娘亲……
……
等两人从白泥村中往回走时，天色已经变得昏沉下来。
跟来时的聒噪不同，回去的途中，李三就只安静坐在马夫位置，一言不发。
手中还紧紧捏着一块碎银子。
这是他离开之前，准备拿给那宁秀的饭钱。
不料对方说什么也不肯收，这让李三心中十分难受。
道长也不知怎么的，明明自己要找的“徒弟”不在了，也没拿出点什么表示。好像真的就只是出城来游山玩水一样……
“道长……”
“嗯？”
李三本来是想问一句今天来白泥村的用意，话到嘴边，又突然改了口：“我们这是……直接回镇抚司吗？”
“还是去通判府吧，”
车内传出一声叹息。
“看来今晚的鸿门宴，无论如何都要去走一遭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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