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光本以为，当年执掌魔道，杀伐随心的魔尊会更意气风发些，但是他万万没想到，三千年前的魔尊甚至比三千年后那个千年死宅家里蹲还要更……消极。
没错，就是消极。
他目光永远没有温度，他的杀伐果断比起玩弄他人生命，享受生杀予夺的快感，更类似于杀了算了，杀了得了，杀了罢了。
齐光：(??)
别人是这事算了，他是你这条命就算了，别人是宽容大度，他是用别人的命宽容自己。
不过这个作风倒是很“魔尊”。
齐光托腮，盘坐在一望无际的黑色世界中，看魔尊演绎过去的故事。
自从穿越之后，齐光很少拥有如此轻松的状态。
真的是非常轻松，不用负担魔尊的力量负担，不用小心翼翼压制力量，兢兢业业一丝一毫也不敢放松。
魔尊的身体非常强大，尽管齐光在继承其元神后理论上拥有驾驭这股力量的资格与能力，但很遗憾，齐光同时也继承了魔尊仿佛背负一个世界的沉重负担，这样的感觉说不清道不明，更像是一种基于直觉的警示。
魔尊，他身上背负了很多很多东西，但是齐光无论如何四处追寻查找，他只能看到缠绕在魔尊身上仿佛有，又仿佛没有的孽力。
齐光很是疑惑。
在继承其伟力，完完全全承接来自魔尊的一切时，他应该同时接过魔尊身上累积千年，堪称庞大的因果罪孽，足够天道当场落下九霄天雷把这个人人道毁灭数十次的量。
天道一般不会亲自下场，因果，报应，雷劫的强度调整才是修真界天道应对在世界搞破坏的恐怖分子应有的待遇，但也有一些特殊的例外。
比如不该诞生于世上的邪物，域外天魔，破坏世界平衡的怪物。
哎，这些魔尊好像都沾边了。
齐光眼中掠过一丝红芒，又转瞬消逝，他察觉自己好像愣神了一下，目光慌忙转向外界。
魔尊此刻正在行走于战场上，他现在还没有那个在群魔眼中隐匿身形的习惯，那张对世间一切有灵众生都极具吸引力的脸就平平常常展露在外，但没有谁多看他一眼。
因为没有活着的人了。
这是一处凡人间的战争，齐光看到一望无际的平原上铺满了尸体，断裂的兵器，残肢，碎肉，鲜血在地上形成小小的水泊，又汇聚成溪流，土地都染上血的色泽，一张张失去生命的脸上刻着惊惧的神色。
“魔气。”
魔尊看着这处惨烈的战场，淡淡道。
他目光注视着战场，又仿佛已经飘向远方，略微垂下眼眸，仿佛涌上一股倦怠与疲惫。
他脚步也十分平静，一步一步，沉稳有力，不紧不慢，天塌不惊，赤裸的双足踏过土地，并未沾染一丝泥污。
他一步一步慢慢走向战场的中心，这里堆积的尸体成了一座小山，死去的人大多穿着普通的衣衫，有老人，有孩子，有男人，有女人，散落在地的多是菜刀，锄头，镰刀，木棍，他们也不是在交战，而是毫无还手之力地被屠杀。
战场最中心立着一个人。
那是一个幼小的男孩。
他衣衫褴褛，乱糟糟杂草一样的白头发，瘦骨嶙峋的身体，一双凸起的大眼睛，不过八九岁的模样，站立在尸山血海中，眼中残留着惊恐，手上沾满粘腻的鲜血和内脏碎片。
魔尊慢慢走过战场，来到男孩这里。
男孩身体不断颤抖却一直竖立在这里，仿佛被人钉在此处，他眼中一直在看着那些死去的尸体，口中喃喃自语着什么齐光也听不清的破碎话语。
他的目光不受控制地望向魔尊，眼瞳深处却倒映着鲜血横流的战场，一刻也没有走出。
魔尊脚步一顿。
他目光直直的望向男孩，眼瞳中闪过一抹红光，齐光同时也看见了，这个男孩无论是身体还是魂魄都已经被压榨到了仅剩一层薄薄的壳子，现在仅凭着流转在身体中的一抹黑气支撑，但是这些黑气正在慢慢消散，一旦消散就是这个男孩瞬间化为飞灰的时刻。
但是他居然还拥有意识，这就像被虫子啃食地只剩一层薄如纸张的树皮，依旧保持着生命，支撑起茂密的树干，满树的繁华，硕果一样。
不可思议。
简直就是奇迹。
哪怕是魔尊，也为他停驻了片刻。
他走到男孩面前，伸出手勾起男孩的下巴，望向他的眼睛。
男孩心音已经凑不成完整的句子，大部分是无意识的呓语，只偶尔闪过几个词汇——
“弟弟……”，“很……多爷爷……”，“卖……的姐……”，“弟弟……”，“…死…”，“弟弟……”，“是我……”，“弟弟……”，“弟弟……”——
到最后，仅仅剩下一个弟弟，这两个字清晰地在他已经混乱的脑海中响亮地回荡，比他自己的存在更加坚定。
齐光看见魔尊白皙的手指点上自己的唇瓣似是思索，似是考量。
’执念啊’
略带凉意的声音清晰地在齐光耳畔响起，这是魔尊的回忆，响彻内心的声音是他对自己最真实的话语。
’如果他真的可以靠着执念活下去，靠着执念找回本我，那就与我相像了。’
与此同时，他一双原本黑沉沉的眼眸瞬间化为异色，右眼中精致的红色花纹闪着血色光芒，把一只眼睛映照成鲜红的色泽，他伸出手指点在男孩额头的位置，指下一个比他眼中的图案简单很多的血色花纹刻印入他的皮肉，在额头上留下一个仿佛花钿的图案。
庞大的红色雾气瞬间钻入男孩的身体，瞬间吞噬了原本稀薄的下一刻就要消散的黑气，这些红色雾气瞬间把男孩的身体填充完整，他却痛苦地蜷缩在地，大张着嘴却连最微小的声音也喊不出来。
魔尊平静地望着着一切。
过了很久很久，地上的男孩连蜷缩的力气也没有，瘫软在地上，身体时不时抽搐一下，魔尊依旧耐心地等着。齐光能看得到，在魔尊眼中，男孩那原本濒临消散的意识一点一点糅合了红色的雾气，逐渐壮大起来。
就在男孩经历一番漫长的痛苦蜕变，给自己争出一条命的同时，这片战场迎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一道飞虹从天际飞来，瞬间落在战场上，化作一个剑眉星目，剑客模样的青衣人，他身边环绕着一把锋利的长剑，金戈之气肆意弥漫。
他在战场上极快地搜寻着，很快就看到不加掩饰的魔尊，眼中闪过一抹惊艳，他忍不住往前走了几步，然后蓦然惊醒，噔噔噔地后退数十步，剑锋对准了魔尊。
魔尊此时抬头远望日月，即使察觉有人到来也没有分出半点目光。
他长发披散在身后，拖地的后摆扇形铺开，虽然只披了一件仿佛外衣的白袍，却自有一番渊渟岳峙，睥睨众生的气度。
那青衣客一时之间不敢妄动。
他目光游移到地上的孩子，眉宇紧皱，并指如剑在额头上一划，一道散发着金光的裂缝出现在额间，那金光照耀在魔尊与地上的孩子身上，魔尊如同一个黑洞，金光完全照耀不出任何东西，但地上的孩子却变了一副模样。
四周尽是溢散的黑气，这些黑气弥漫在战场上，将战场遮蔽成一片漆黑的地狱，却也在缓缓流动，涌入地上的男孩身体中，虽然他身体填充的不是黑气，而是红色的雾气，但青衣客见状眉眼一竖，长剑雷霆万钧刺出！
魔尊终于回头瞥了一眼。
只一瞬间，青衣客的剑再也无法移动分毫，他朝魔尊怒目而视：“道友，你怎可不分黑白，此子已经被天魔之气入体，再也不是人了！此处尸山血海皆是他所为，若不杀了他将来整个沧澜界都会生灵涂炭！”
魔尊目光落在他的剑上，轻轻地叹了口气。
他平静地说道：“看在你用剑的份上。”
他仿佛并不是在看着青衣客，也不是在看着他手中的长剑，而是透过这把剑看着别人，看着一个遥不可及的梦，声音都温柔了下来。
“离开这里，本座不会对你做什么。”
青衣客却怒气冲冲，冷哼一声，手握住剑柄，使劲一用力把剑拔了回来。
他对魔尊喝道：“你要包庇这个魔子，他已经不是人了，也无法变回人，你抱着再多的希望他也只能变成嗜血的魔头，除了杀人不会再有别的举动。”
魔尊又抬头望月，把他的话当做耳边风。
齐光：那可不是什么魔子，除了魔尊的亲儿子谁能担的起一句魔子，要是每一个魔气入体的都是魔子魔尊得生多少个，不要越阶碰瓷啊。
而且这个年轻版的魔尊耐心远没有三千年后更好，你再叨叨他真的会让你当场血溅三尺哎！
青衣客叨叨一通，见魔尊并没有理会他，心一横又对着地上的男孩出了剑。
这次宝剑瞬间化为齑粉，青衣客脸色一白，一口精血喷出。
他不可置信地望着魔尊。
魔尊抬头远望日月，微风拂过他的长发衣角，竟然多了几分温柔的错觉。
青衣客跌跌撞撞离开了。
这个小插曲并没有影响地上拼命挣扎的孩子，也没有在魔尊心中激起一丝波澜。
日落月出，夜幕降临，再日出月落，整整过了额额十三个日夜，男孩终于从仿佛无尽的痛苦折磨中找回一丝自己的意志，但与此同时他的整个魂魄已经与红色的雾气融为一体，再也无法分割开了。
魔尊歪了歪头。
齐光竟然从这个动作感受到被萌翻了的感觉，赶忙一哆嗦，使劲甩头，把这个想法甩出脑海。
啧，一定是照镜子照多了。
魔尊歪头，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地上软成烂泥一样的男孩。
那具枯瘦的皮包骨的身体已经被白皙的皮肤，强壮的肌肉取代，甚至远比任何成年人都要强大，身体四处涌动着红色的雾气，这些雾气维持着他的生命，维持着他的意识，也供给他强大的力量。
男孩费力睁开眼，身体蠕动几下依旧动不起来，这并不是因为饥渴，他已经不再是人，这具身体已然非人，但他的眼中却有了名为人的“自我”。
他活下来了。
代价是不再是人。
他嘴唇艰难的翕动，却没有吐露出一点声音。
这很正常。
虽然他找回了作为人的意识，但这意识太过薄弱，被填充满的身体又太过强大，这就像一个四五岁的孩子，无论他们如何强壮聪慧也无法驾驶汽车。
魔尊并不在意。
他望着地上的男孩，自言自语道：“人也能承受魔气。”
这句话不是疑惑，而是一个定论。
一瞬间，脑海中纷纷扬扬涌入复杂的数据，几乎要把齐光整个人淹没。
大部分时间魔尊是什么也没想，或者说他只是略微在心理掠过一丝两丝想法，就像耳机里的杂音，微弱又转瞬即逝，齐光熟练地屏蔽就可以。
但是一旦他有了真正的心声，齐光就会同步接受到。
比如现在。
但是这也太多了吧。
齐光畅游在沧澜界魔道创法之时，魔尊在男孩身上得到的各种数据中。
细微的肌肉骨骼经络法力环境血肉魔气……
啧。
麻烦。
齐光面无表情看着这些数据瞬间被魔尊整理出来，需要反复实验，需要数据，需要对比，需要……
还有功法发展前景，功法种类，功法参考……
这些密密麻麻比九年义务教育加课外书更厚重的资料在五秒钟被魔尊分类整理完了。
齐光：人和人之间的差距比人和狗都大，我现在也做不到啊！
齐光红红火火恍恍惚惚，陷入自我怀疑。
原来我这么废的吗？
此刻，远处飞来数道虹光，气势汹汹地带着剑气杀来。
一众周身环绕宝剑的剑修们齐齐停驻在空中，他们穿着的衣服与青衣客款式相似，却一个个脸色严肃，没有对魔尊说一句话，只是一同对男孩亮出剑锋，万剑齐发——
然后地上多了一堆粉末，风一吹便消散于无了。
齐光(●—●)
哦，原来不光是我不行。
不，大家都不行，那就不是大家都废鸡，而是大家处于同一个水平线，而魔尊一个人远远拉高了平均水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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