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晔还想给自己辩解一下，可他没想到散兵根本不给他说话的机会。
从林晔坐起来开始，他就发现了林晔身上很不对劲的地方，以林晔都没有反应过来的速度揪住他的衣服，猛地朝两边扯开。
“你！”
林晔吓得双目圆瞪，下意识用力甩开散兵，捂住自己的胸口，那样子活像是一个被非礼了的小怨妇。
他胸口的伤口还没愈合完毕，狰狞的口子张牙舞爪地印在散兵眼底，那触目惊心的样子一下子就让散兵红了眼眶。
林晔好几秒才发觉自己这护着胸部的动作实在让人想入非非，他干咳两声连忙把自己衣服打理好，这才抬头看向散兵。
可他万万没想到，散兵竟然会是这个反应。
跪坐在他几步远的少年眼眶泛红，好像下一秒就会落下泪来，看得人好不心软。
“诶，你怎么了？这是怎么了？”
在林晔心里，散兵一直是那个矜贵傲娇从不示弱的毒舌小孩，因此他从没想过有一天会看到散兵的这副样子，顿时手足无措起来。
“这是什么？”散兵双手握拳捏得骨节发白，极力隐忍着，开口问。
林晔更慌张了，他还没准备好，不知道该怎么将这件事告知他人。说到底弄到如今这个地步，也都是他自作自受。
见他不说，散兵伸手抓住他的手腕儿，很用力，恨声问道：“这是什么？！”
林晔被捏得有些疼，加上胸口一直发痒，根本难以招架散兵的追问，他急促地呼出一口气，额头冷汗簌簌落下：“嘶，你等等……”
散兵吓了一跳，烫手似的放开了他，脸色更加难看了。
他没有在追问，只是跪坐在原地，等着林晔一点点熬过那种折磨。
林晔轻轻吸气，又躺回了草地上，他忍着那几乎蔓延全身的麻痒，看着散兵垂眸的样子，心里有些不忍。
“阿醒，你过来。”
散兵一愣：“你叫我什么？”
若是放在平时，他这话一定是咬牙切齿的语气，可不知道是不是被林晔身上的伤吓到了，问出口的时候脸上还带着几分茫然和无辜。
这让他看起来更加惹人怜爱，林晔嘴角扬了扬，招了招手：“阿醒。”
散兵愣愣回过神来，脸颊倏忽红了，别别扭扭地挪到林晔身边，抿了抿唇犹豫着问：“你…好了吗？”
林晔指尖颤了颤，有些无奈：“我没事，本来不想让你知道的，谁知道你这小孩还挺敏锐的……”
散兵五指收拢，眉头又蹙了起来：“所以到底是怎么回事，你身上怎么会有这么严重的伤？之前不还是好好的吗？”
林晔叹了口气，嘴上仍然调笑着：“你想听真话还是假话？”
散兵一怔，有些恼火的瞪着林晔，那意思不言而喻。
“好吧好吧，其实也都是我自己自作自受而已。”林晔无奈，“你还记得我以前对你说的吗？救人性命是需要代价的，插手别人的命运就等于将别人的果结在自己身上，所以这只是一点小小的代价而已。”
“……小小的代价？”散兵沉默须臾，忽而开口。
林晔点点头：“对啊。你看我其实没失去什么重要的东西就救回了雷电真，救下了狐斋宫、虎千代……还有整个稻妻千千万万的百姓。不仅如此，我还给了他们一个截然不同的未来，这怎么看都是我赚到了，是吧？”
散兵没有回答林晔的话，他垂着眸看着自己捏得发白的指节，胸腔那原本已经熄灭的烈火又一次被点燃了。
只是这一次令他如此的并不是对生的渴望，而是滔天的愤怒。
他很生气，感觉全身都好像要被火焰烧尽了。
“……这就是你觉得的赚到了？”沉默很久，散兵忽然低声呢喃。
林晔愣了一下，察觉到散兵那剧烈起伏的情绪，还没待他开口为自己辩解两句一滴眼泪就啪嗒一下落在了散兵撑在膝盖上的手背上，所有的声音刹那卡在了喉咙口。
金色的瞳孔微微收缩，连带着林晔的呼吸都顿住了，他错愕不已地看着散兵的手背，只觉得喉头好似被那滴眼泪哽住了。
“哪怕反噬在自己身上，只要救下几个和你没什么关系的人，对你来说就是赚到了？”
散兵声音微哑，但听语气却还是平稳的。
也正是这份平稳让林晔如鲠在喉，说不出一句话来。
“用伤害自己的方式去换取别人的安好，这就是你说的救人？”散兵倏忽抬头，那双紫色的眼睛显得幽暗深邃，似隐忍着无数磅礴炽烈的情绪，连那眼尾都好似被他眼中的情绪点燃了一样，让人心惊不已。
林晔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又看见一滴眼泪从散兵脸颊上滑落下来。
他好似隐忍到了极点，死死盯着林晔的脸，好似要在他的脸上盯出两个洞来，他咬牙切齿地问道：“这么做值得吗？”
林晔僵了好半晌，才终于被他这一句质问拉回了思绪。
散兵并不是第一个这么问他的人，可散兵是第一个让林晔觉得满腹道理都难以出口的人。
他从未在林晔面前露出这样的表情，就像是一个随时都可能破碎的瓷娃娃，挣扎着粉身碎骨也想要得到一个答案，可越是这样越是让林晔不知所措。
不知过了多久，身上的痛苦早在不知道什么时候结束了，但林晔却觉得今天格外疲惫。
他动了动手，猝不及防间摸了摸散兵的脸颊，感受到那孩子突然僵硬的身体，长长叹了口气，他用很轻的语气低声道：“阿醒。我是不是从没有告诉过你关于我的事情？”
散兵眼中迷惑，不明白他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说出这样的话，这是聊这个的时候吗？
林晔对他的迷惑视若无睹，放下手，看向渊下宫如同深渊一样的穹顶，缓缓开口：
“我不是这个世界的人，就连记忆也是破碎不堪的。
于这个世界而言我就像一个孤魂野鬼，不管我活在什么地方死在什么地方都不会有什么人记得这个世界曾有一个林晔存在过。
很久以前，在我刚开始和这个世界真正纠缠不清的时候，我以为我是铁石心肠无欲无求的。
我对这个世界没有念想，不管它最终是被毁灭还是得到新生，对我而言都不过是人生中一段可有可无的记忆罢了。可活在这世上就不会存在孑然一身的情况，我和很多人遇见、相识、熟悉，他们有的将我当成哥哥、有的将我当成挚友、有的将我当成救赎。
我早已经是这个世界上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散兵察觉，林晔在说到这里的时候，声音有了轻微的颤抖，似在哽咽。
“于是我又问自己，我到底想要什么。
后来归终死在我面前的时候，我才想明白……我想要有一天能回家，想要哪怕我离开了这个世界，它也能继续存在下去，想要我所认识的每一个人都得偿所愿。”
林晔伸手，轻轻拭去散兵脸颊上的泪痕，有些好笑：
“所以，阿醒啊，我真的没事。这些都是得偿所愿必须付出的代价，我知道，也心甘情愿接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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