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鹃简单说了这次行动的前因后果，笑道：“时队长从城里回来，说了他的行动方案，我是持怀疑态度的。整个行动都凭机缘巧合，每一步都是未知数。疑问最大的是行动地点放马坡，谁能确定那个将军夫人就会去那里？即使去了放马波，又怎能保证女人一定要去树林？如她不去，整个行动就无从谈起。时队长却非常有信心，让我带一件日本女人服装，李小飞买只鸡带上，肖营长和侯营长带丁杰穿军装，打军统旗号在阳山坳等着接人，卢大虎行动中负责照顾我。鬼子上山后，时队长带我几个在半山腰一路跟踪。跟到放马坡，女人们果然叫喊着奔向花丛。但她们被士兵围在中间，岗哨林立，丝毫看不出女人们有去树林里的迹象。我非常着急，估计下午的行动已经失败。再看时队长，他却很有信心，让大家耐心等候。少许，日本兵开始搜索树林，时队长让大家进到洞里，问我们有没有听到锣鼓声。我们竖耳静听，哪里有什么锣鼓声？只有山风在耳旁呼啸，好像还有偶尔传来的鸟叫声，再有就是花丛旁女人们惊喜的议论声。正在大家焦虑时，他却像个顽童对我说：‘不要怕，我们藏身洞是我父亲发现的。你下次来，还不一定找得到。你莫急，就要来了。我真担心她们全部进树林，最好来两个女人，换一个男人正正好。来多了，我只换一人，划不来。”
“我当时被他气得要吐血，这么严肃而危险的行动，他却没当一回事，还跟大家开玩笑。正准备讲他几句，队员轻声喊：‘苏政委，你们可以上去了。’
苏鹃很是敬佩地看看一副漫不经心神态的时光说：“这事还真蹊跷，你不服都不行，真被他说中了。两个女人进树林方便，等她们结束后，我用日语轻声喊救命，两女人闻声朝我走来，刚蹲下要问我，即被队员们捂嘴架走。我和大虎留下，接着回答林外鬼子的问话，最后以不耐烦的口吻说一句，“女人的事急不得，烦死人”，即被大虎同志背走。接下来，鬼子就像拿着剧本演戏似的，按照丢下的东西跑向悬崖，又下去救人，一上一下耽搁了不少辰光。广泗公路响枪，是周连长夺车引走岭上的鬼子。其实，两个女人和队员们并不在车上，回到藏身的洞内简单问了女人的情况。两个女人心理素质非常好，不惊不躁地按照我们的意思做。天黑后，时队长带大家潜回南门外的小树林，见到信号，送二女人到南门口。整个过程正如他估计的那样，好像双方商量好的一样，真让人想不通。”
余南山也疑惑，问时光为何算的这么准？时光有意摆出一脸的无所谓，好像他根本没将这件事当回事，其实心里正洋洋得意。故弄玄虚道：“这不算计谋，碰巧了，是老天在帮忙。苏政委讲得对，一切都是机缘巧合，那个能有这能耐？”
苏鹃要他不要卖关子，让大家赢也赢个明白。这种事不是一两句话能塞搪过去的，说吧。
时光又是一副嫌麻烦的神态，懒洋洋地去天井搬来破脸盆放桌上，见大家还在疑惑，问：“她们冬天去杜鹃岭干什么？杜鹃岭只有放马坡有苞蕾盛开的杜鹃花。”
余南山点头问，她们去杜鹃岭赏花，这能说得通，但为何算准了她们一定会进树林呢？不去树林岂不瞎忙乎。
他见大家略有所悟，故显谦虚地解释，事情并没有政委说的那样玄乎，不去放马坡，还有两个地方非去不可。三个地方有一个共同特点：坡缓林密，景色宜人。上下山之人走累了，看见平展草地，就有停下来歇一会，释放一下紧张心情的冲动。这一松下来可不得了，生理上的事就来了。这是中医的学问，说了本道哥哥也不懂。
他解释的尽管轻描淡写，内心里也被自己的神机妙算轻易实现而自得其乐：终于让“刀子嘴”再次看到了着名郎中的本事。嘴上还说：“这桩事实为赌博，我要跟鬼子赌一把。反正我草民一个，赌输了，大不了取消行动。赌赢了，庄家是苏小妹。
余南山愣愣地看着他，心里惊呼：郎中弟弟难道是神仙下凡？谋略赛三国诸葛孔明，计策赛水浒无用智多星。嗨呀，咱游击队有这样的能人，真是本道上辈子，不，八辈子修来的福分啊。
八
小林还在为交换人质之事出现的蹊跷想不通，前思后想，估计是夫人们不小心泄露了行程。回忆西村夫人言她从杭州到广县有皇军保护，一路上从未谈及行程事宜。又忆起美惠子曾说她好像在城内包子店提起过行程安排之事，但说这话时，听了西村夫人的提醒，讲的是日语。当时店内除了她们一行，都是中国人，应该没人能听懂。
他怀疑泄密行程地点在包子店，原本估计夫人们来广县之前，已被通晓日语的军统盯梢，跟踪至包子店。既然两位夫人能肯定没被跟踪，那就是包子店有懂日语的军统谍报员。他将自己的怀疑告诉了西村夫人，西村夫人惊的目瞪口呆，直摇头说，简直难以置信，中国人太可怕了。
他回到办公室，坐立不安。尽管去杜鹃岭前，他也有担心，但内心里也不相信会再出问题。杜鹃岭两次事件，都是临时起意的行动，毫无规律可言，中国人是怎么知道的？这也不可能，那也不可能，难道天下的巧合都集中到了杜鹃岭？杜鹃岭到底是个什么鬼地方？
晴子回来要告诉哥哥一个天大的秘密。正在沮丧的小林，精神为之一振，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说：“什么秘密，还天大？说来听听。”
晴子抑制不住兴奋，说她上午去时家墓地寻找千岛栗子是否会留下什么，顺便想看看时兆光夫妻俩是否合葬，刚到墓地就看见龙芳儿子，看没有其他人，上前跟他搭话，从他眼神看出了他的愤怒和不安，顺着他的视线，猜她看到了什么？
小林心跳加速，似乎察觉妹妹即将揭开一个惊人的秘密，急不可耐地催她快说。
晴子喜形于色地凑近说，她又看见兆光君了。
小林惊讶时兆光竟能多次死而复生？忽然心里咯噔一下，不会是时兆光在包子店得到消息安排的吧？之前对包子店的疑惑又沉渣泛起，几起事件好像都与包子店有关联，总感觉包子店很神秘，雷老板不简单，又说不出神秘在哪儿，雷老板怎么不简单。他横竖想不通：即使时兆光投了游击队，并参与行动谋划，可这次行动明显是军统策划的呀。听高振庭说，时兆光对他爱人龙芳之死，一直认为是土匪所为，其实军统是真正的刽子手。若时兆光真投了游击队，这个情况是瞒不了他的，那么，他会跟杀妻凶手合作吗？他微微摇头，进而对妹妹所言将信将疑，问妹妹，墓地有没有时兆光墓碑。
晴子摇头，肯定地说是他，尽管看见的是背影！看样子是想偷着上坟，被村民发现又被国军押回。奇怪的是，和他一道的还有个年轻女人。
小林轻轻地嘘一口气，真乃天助我也，这一下妹妹可以死心了！他抑制不住地笑道：“你是说他没死，还有了女人？”
晴子表情复杂地说，她犯了一个低级错误，那女子过来找龙芳儿子时，自己竟朝她开了一枪！
小林刚刚舒展的眉头又皱起，他知道妹妹为何开枪，看着可怜巴巴的妹妹，心里不是滋味。爱怜地拉过她手，拍拍说：“你这是妒火中烧啊！我经过专业训练的妹妹，竟然吃起醋来了，而且还是个中国女人！”边说边摇头叹息，“还真是个低级错误！哥哥真要为妹妹担心了。”
她自责加不解地说，哥哥不知道，看见那女子，能感觉到她的青春靓丽，个头比自己还高一点，浑身散发着女人味，无法控制住心中潮涌的悲哀，头脑一热，鬼使神差地开枪了。
小林看眼前憔悴的妹妹，心在呐喊：我亲爱的妹妹呀，我应该怎样做，才能拯救你啊！时兆光究竟给你灌了什么迷魂药，难道你一辈子就这样过下去？他越想心越酸，越想越恼恨。看妹妹悲切兮兮的样子，很想就势和她谈下去，帮她解开情结。如果说几年前，妹妹对时兆光有爱慕之心的话，纯属涉世不深，兼有报恩之心和青春少女对爱情的憧憬所致。现在她已经长大，并历经军旅生涯的磨练，应该成熟了。国内民众对中国人的鄙夷和情感上的格格不入，应该能促使她清醒。
沉吟一会，有了拯救妹妹的办法：解铃还须系铃人，近期设法安排妹妹和时兆光见面。他想看看曾经的朋友是不是属猫的。田岛见了他，妹妹肯定是他，时家墓地没有他的墓碑，这让小林开始相信会有奇迹发生。但田岛提供的情况又有悖常理，妹妹看见的毕竟是背影。他情愿时兆光还活着。这样的话，阳山坳说日语的军官，偷袭城里军火库的行动，美惠子一行遭劫持就能解释的通。遂安慰妹妹，只要时兆光没死，哥哥一定设法找到他，让他服服帖帖为我所用。马上以兄妹会朋友的名义，邀请他元旦中午见面，会面地点可定在包子店，下午三人在走一趟杜鹃岭。喊来值日官给上海去电，请特高课查询，宁县国军独立营为何要抓时兆光。最后，跟妹妹说了美惠子带将军夫人游览杜鹃岭被劫持事件，问她怎么看？
晴子分析，这是一次算计精准的军事行动，兆光君一个郎中没那能耐。最可能的是军统阴魂不散，行程都有谁知道？
小林说夫人们信誓旦旦说，只在包子店日语提过行程安排，谁知道她们说的是真话假话。吴队长事先能知道此事，还能指望别人不知道吗？
晴子找到侦缉队两名坐探，从他俩的口供中发现，他们只从开始的中文对话中得知是少佐夫人，她们后来讲日语，并不知道她们要去哪里。这与美惠子的说法能对上号，问题出在包子店，应该从包子店入手查起。
九
包子店生意主要集中在上午，忙碌中的小山子见麻杆在对面巷子口跟他招手，便跟他拐进巷子。
麻杆说，有一个自称是南京败退下来的国军连长要卖短枪，掏出木制假枪说，这是他的样品，叫撸子，满弹夹，只要十个大洋。
小山子精神一振，问人在哪里？麻杆说人在东城门外，他不敢进城，要买的话就去城外见面。
小山子想他早就跟他吵着要枪，自己也想枪，想的都快要疯了。可他拿不出十个大洋，最后跟老雷开了口。
老雷听说“童子军”有人生病住院，当即给了他十个大洋，要他抓紧去医院。这样的事也不是第一回，老雷给的很干脆。
小山子本想亲自接触卖枪之人，想到组织纪律，便让麻杆出面，他躲在暗处监视。麻杆拿到枪还未看仔细，被他夺下。玩弄一番开始烦神：若带枪回店，老雷发现了要纪律处分。将枪包好揣进腰里，坐靠在树上，闭着眼想藏枪的地方。地方没想好，人已进了梦乡。
小山子回到包子店，仍没想好藏枪的地方。刚换好衣服，大门被日本兵封锁。
日军小队长要店里人都站好，先搜身，后搜店。
小山子叫苦不迭，看看炉下的煤灰，趁日本兵搜查食客，装作打喷嚏，弯腰迅速将油纸包塞进煤灰，若无其事的迎上去接受搜身。
搜身、搜店，一无所获。小队长狐疑地盯着小山子问：“你的老实说，买的枪藏哪儿了？不说死啦死啦的有。”
老雷听罢一惊，迅即目光如电，射向小山子。
小山子不敢看老雷，却嬉笑着回答小队长：“太君，我没买枪，肯定是那个王八蛋诬陷我。”
小队长不信，命士兵继续搜。
老雷也不信，估计他拿了大洋买了枪。他想不明白，即便如此，鬼子怎会这么清楚？哎呀，不好，小家伙上鬼子当了。
一士兵惊喜地叫道：“找到了，在煤灰里。”
老雷斜眼一瞥，煤灰堆里有一油纸包，看形状是枪。
小队长恶狠狠地问小山子，为何买枪？军统的干活？还是游击队的干活？
小山子听到喊声，立即心跳加速，一阵眩晕闭上眼，心里哀叹：完了，这次祸闯大了，枪没捞到，还连累了老雷及小牛，包子店也暴露了。我怎么这样倒霉呀。胸前被猛击一拳，睁眼一看，小队长正恶煞般的怒吼：“你的买枪干什么？快说！”边问边打开油纸包。又恼怒道：“八嘎，你敢欺骗皇军！”
小山子吓得睁大眼睛，看小队长手里摊开的油纸包，竟是麻杆的木头撸子。他瞬间的心情是轻松、失落、疑惑……
后堂里，老雷严肃地盯着耷拉着头站那儿的小山子，要他说清楚到底怎么回事。
小山子只好一五一十道出实情，说完，他也纳闷。明明是真枪带回来的，怎么可能是假的？他想不透，真枪自己是摸过的，插进腰里一直没动，为何变成了木头撸子？一定是麻杆趁自己瞌睡时掉了包。
老雷猜测鬼子的目标是包子店，听了小山子的疑问，瞪着他骂道：“你还好意思问？要不是麻杆无意之举拯救了联络站，我们现在已经在宪兵队老虎凳上了。跟你讲也讲了，骂也骂了，为何就是听不进去？看小山子悔恨的低着头，自言自语地说：“也不能全怪你，我也有责任。事情已经发生了，赶紧补救吧。麻杆拿枪，不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吩咐小牛翻后墙去找麻杆。要真是他拿的，先找个地方躲起来。
小牛很快神色慌张地回来报告，西城门头吊着麻杆和她姐姐的尸体。听说麻杆开枪打死了怡春园看门的打手和老鸨，被日本人射杀。
原来，麻杆看小山子腰间的撸子兴奋异常，开始只想趁小山子瞌睡拿来看看，看在眼里就拔不出来了，瞬间决定干一件大事。他家住老虎沟，父母被日本人的飞机炸死，跟着姐姐逃难。姐姐进城被老鸨骗进怡春院，他便流落街头，多次想见姐姐一面，都被看门的打出来。后来遇上小山子，便加入叫花子队伍。他决定杀了那个打他的看门人和老鸨，带姐姐投奔游击队。进了怡春院开枪杀了老鸨和那个打手，拉着姐姐刚出门，被日军巡逻兵射杀。
老雷面色严峻起来，担心日本人还要找小山子的麻烦，让他赶紧从西门出城去独山村。
小山子不想走，言明他并未参与买枪，是麻杆一人经手的。
老雷说鬼子直奔包子店查枪就是个圈套，必须走，这是命令！
小山子回头看一眼包子店，依依不舍地走了。他又一次没停劳累的劝告，想去南城门跟麻杆道别。看城门头吊着麻杆和他姐姐，悲愤异常。又见吴大头在城门中央盯着自己，想溜已来不及了。
十
一大早，苏鹃带伤来看时光。营救朱少波行动成功，让她重新认识了时光。这家伙除了要点面子，自以为是的毛病外，让人敬佩的本事还真不少。起初她没在意时光对这次行动思路的解释。夜里辗转反侧地想，纷繁复杂的大千世界，世间万物自然生灭，大家都在看，都能想，他却能洞穿别人发现不了的问题，用他郎中的眼光叫病灶。什么叫本事？能从别人注意不到的细节中发现问题，就是真本事，更何况还能对症下药，药到病除？她不得不由衷地佩服他。初见他时，感觉他的言行，与郑书记的评价差之十万八千里。未曾想，两次救人行动，让自己对他刮目相看，被自己扔的遥远的身影，又被自己渐渐拉近。她已感觉现实和脑海里的那个形象在慢慢靠拢，即将重叠。她现在要趁热打铁，进一步引导他。她昨夜还为一个问题想不明白：两位书记对他如此了解，为何还要下掉他队长职务呢？免除的理由又那么牵强。时光估计免职是为领奖一事，细想有点道理，党领导的游击队队长，怎能接受国军的封官许愿？郝书记将游击队担子放在自己肩上就不担心？为何队长位子空着？琢磨一阵去找时光。
时光已察觉苏小妹对他很敬佩，心里畅快无比。正眯着眼靠在堂前的藤椅上，翘着二郎腿，两手也不闲着，轻轻拍打着扶手，摇头晃脑哼哼着。
苏鹃悄无声息地站到他背后，想听他哼些什么。
村后的王老五，
一辈子想媳妇。
腊月三更天吆，
偷看村前的俏寡妇。
呀哈咿呀嗨……
苏鹃想不到他竟唱这样的“民歌”，有意咳嗽一声。
歌声戛然而止，他扭头尴尬的笑笑，泡好茶递过去。偷眼看看她，又是鲜花盛开，晕乎乎的坐她对面。
为了让谈话的氛围轻松些，她说：“我还以为你会去卫生所看我，哪晓得你在家悠哉悠哉的想俏寡妇，心情舒畅的很呐。”
“草民为能帮苏小妹政委同志一把，高兴一回，不应该吗？”
“大家都忙得很，你闲得无聊了吧？刚才唱的是不是余副队长的民歌？”
“我倒是想忙，会议室我是进不去了。本来想，当个卫生所所长还够格。现在卫生所有‘金童玉女’，你说我能忙什么？”他生怕她追查民歌来源，牵出本道哥哥，故而答非所问。
(下一章：破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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