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生机，没有希望，可以说是非常的，厌恶。
黄色信号灯忽闪忽闪，车辆启动发出震耳轰鸣。
幸村顿了顿，加快脚步。
忽然，从那群灰黑色中冲出一柄伞，像漂浮在朦胧海面上的红帆，划开湿冷空气直抵达老人头上，画面如同放慢的默片留下一帧帧细枝末节，被冷风掀起的中长发，紧身小西装套裙，一粒莹白耳坠，脖颈纤细薄而易折。
轰隆！
瞬间被车水马龙淹没。
幸村瞳孔微微放大，脑海中都是车辆震痛耳膜的轰鸣。
车辆连同刺耳的鸣笛远去。
雨丝落在斑马线上消失不见，沥青路吸饱了水而显得格外干净透亮，年轻的上班族女性扶着老乞丐，一只手环过背搭在他肩头，一只手搀着他胳膊，以安全感十足的姿势带他快步走到马路对面，在这一刻，光鲜与落魄没了界线，奇妙地触碰在一起，拂起一阵柔和的风。
“叔，看好指示灯再过马路嘛，您往哪个方向走呢？”
“那边。”
她脖颈夹住伞柄，伸出双手俯身将老人凌乱的衣领整理铺平，再将红伞递给他。
雨云中透出一丝亮光。
透明伞上的水珠折射着光，变得晶莹剔透，像宝石一样熠熠生辉。
女性目送老人离开，转身往车站走去。
本来这事已经完结，不过是快节奏生活中小小的善意和温柔，许多路人会记下那瞬间的感动然后离开，那个女性的背影也会渐渐淡在他脑海深处，说不定哪天会回想，说不定哪天会遗忘。
可是，就在幸村等候绿灯的间隙，看见马路对面那个女性应该是为了躲雨而加快脚步，忽然就跌倒了，面朝下狠狠跌进水洼里，连一只脚的高跟鞋都摔断，狼狈地掉在步行道上。
周围一片吸气声，有的人甚至发出噗呲的嘲讽。
——看吧，多管闲事的下场
明明付出了善意，可是受到了老天的惩罚，不尽人意又无奈难堪的结果。
幸村摸了摸制服口袋，里面装着纸巾。
红灯为什么这么漫长，他俊秀的眉目紧蹙，几乎有些不忍再注视那个女性。
她努力从地上爬起来，得体整洁的套装变得脏湿泥泞。
她盯着地上鞋跟断掉的鞋，忽然脱下另一只完好的鞋走向花坛，扬起手将鞋跟砸断。
她脱下脏湿的西装外套，折叠齐整挂在臂弯里，里面的白衬衫干净柔软，包裹着清瘦单薄的身体。
她将湿漉漉的发丝别在耳后，侧脸线条柔美，走向车站的身影，脊背挺直得体。
心口忽然微微发热，一丝意味不明的情绪缠绕心脏，如同白羽轻扫，柔暖又钝钝惆怅，自己也未能明白，可是又仿佛明白。
绿灯终究是亮了，幸村穿过马路来到车站，公车已经载着那个人离开，他转头看向站牌。
真巧，同一路。
那20毫米厚的玻璃将柜台内外阻隔成两个不同的世界，一个世界狭窄逼仄，一个世界躁动不安。
“什么？为什么还要等三天！我排了这么长的队你就这种态度？”
“对不起，办理业务必须按照流程标准。”
“为啥别的地方不要短信费就你们这还要！你们是不是乱收费欺诈消费者？”
“对不起，收取短信服务费是按照相关规定，您不需要也可以取消。”
“等等等，又要等，办事效率这么低，信不信我投诉你！”
“对不起，当天开出的存单当天是拿不了的。”
“为什么还要填单子，怎么那么麻烦！”
“对不起。”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指着她鼻子骂的那个客户终于走了，雨宫杏垂下眼帘，轻轻地呼出一口气。
胸腔空得仿佛凿开了个洞，某些死水般的黑色情绪从那个洞口滴落，啪嗒啪嗒砸在心脏上，太阳穴亦是突突跳动，头疼欲裂，然而痛久了就成了麻木。
营业大厅尚还等候着许多人，下一个客户已经坐在跟前，没有时间给她喘口气。雨宫杏扯了扯嘴角，费了好些力气才露出一个完美的笑来，抹着唇膏口红的唇张开：“您好，请问您要办理什么业务？”
“啊，小妹，我都不大看得清字呐，那些机子也不懂怎么用。”看起来慈眉善目的老太太慢吞吞说道。
“没关系，我来为您服务。”
雨宫杏打起精神，全身心投入到工作中，耐心为客户查询信息办理业务，同时照顾到老太太年纪大又什么都不懂，亲自跑上跑下帮她打印材料，天性使然，即使超出本职工作也想尽量多帮一些忙。
时间滴滴答答流逝，终于办完了。
“小妹，谢谢你啊，太麻烦你了。”
“不客气。”雨宫杏呼出一口气，终于露出一丝放松而甜美的笑，掌心朝上礼貌地指向评价器，“阿姨，请对本次服务进行评价。”
“噢噢，好的。”
抱着一摞材料走过来的同事伊藤视线一瞥，赶紧去拉老太太的手，然而已经来不及了，他松开手惊诧而恼怒道：“阿姨你怎么给人差评啊，我可是全程都看到雨宫桑全心全力帮你跑腿办事，你倒是说说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别这么没道理啊。”
老太太尴尬地嗫嚅道：“我，我看错了……对不起啊！”
“没事。”雨宫杏扯了扯嘴角，连苍白的笑都快扯不出来，按照职业规范礼貌地说了声“请您慢走，再见”便赶紧低下头整理桌面。
好不容易取得业务技能比赛一等奖，奖品是精美的无印良品煲汤锅，因为自己不擅长做饭而同事又很喜欢的样子，她就将奖品赠送给对方，可是之后迎接她的是阴阳怪气和无数小报告，一点小小错处就被上报到课长那里，还有茶水间里的闲言碎语，和女同事不怎么说话却和男同事关系很好，和已婚前辈不清不楚。
什么嘛，明明是她们不好相处，她周末会和男同事一起出去打球，可是是和许多业余爱好者一起啊，再者前辈是她的直系学长，平常一些问候照拂，又有什么错？还有工作上也是，那些人凭什么理直气壮地指着她鼻子骂，凭什么将她的付出毫无愧疚地踩在脚底，凭什么啊！
熬到中途就忍不住冲下车，愣是找了半天才找到垃圾桶，在路人惊异的目光中猛地俯下身吐个昏天地暗。
真是，糟糕透了。
她咬了咬唇，泪珠顺着鼻梁滚进垃圾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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