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没有阴风凛凛，只有一轮玉盘似的月，被白日的暑气笼着，模糊了轮廓。
长安八月的秋老虎最是难捱，尽管京都炎热，但依旧繁华不减，而城郊义庄就格外冷清，院中老树上时不时有寒鸦发出几声类似于婴儿的哭嚎声，在静谧无声的黑暗里显得格外的渗人。
咚、咚咚、咚、咚咚咚……
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惊醒了屋前树中筑巢的老鸦，惊慌的伸展羽翼，眨眼间就有三两只掠影飞进屋后山野。
“谁！”
苏颜闻声，浑身神经紧绷，像一张弓被满满撑起，眼睛微眯着，谨慎的注视着窗外动静，自三年前重生来长安后，苏颜为了方便调查苏家灭门的凶手，一直以男子的身份，在长安县衙当仵作隐姓埋名着。
“苏老弟，我张三……”
听到熟悉的声音，苏颜放下戒备，县衙的人来义庄，想必是出事了。
苏颜不敢耽搁，赶紧走出房间，打开了大门。
“快……快……苏言老弟，快带上工具跟我走，有大案子。”还没等人开口，就焦急的催促着苏颜。
见孙捕头如此焦急，苏颜也顾不上打听情况，当即回到屋中，拿上工具，一同离开义庄。
约莫两三刻钟，就来到案发现场——长安最大的青楼。
苏颜踏进万花楼的大门，往里走，青楼里里外外一片狼藉，仿佛是遭受了一场山贼洗劫。
站在舞池外，一股生肉燃烧的焦臭味直冲入鼻尖，循着气味来源望去。
只见高台之上纸钱遍地铺满，轻纱因风飘动，吹起盖住尸体白布的一角，刺鼻气味正是来源于此。
四周把守的衙役个个脸色比吃了翔还难看，看向苏颜的目光里充满了同情。
来到现场后，苏颜没有丝毫停歇，径直走上高台，神情淡定的打开木匣，依次穿上白色围裙和套袖，戴上方巾遮脸，准备工作完成后，便朝地上的尸体走了过去。
缓缓蹲下身，掀开盖住尸体的白布，浓郁的焦臭味灌入鼻腔，直冲天灵盖，一具被火烧得面目全非的尸体映入眼帘。
尸体被烧得焦黑已辨不出五官相貌，露出骨骼组织，眼窝凹陷，里面流出一滩黑褐色的液体，这是被烧熟的脑浆和油脂。
皮肤已经高温炭化，尸体以拳斗姿势卧趴在地上，体液渗入地面，身长缩短，焦臭味冲斥在鼻尖久久不散。
看到尸体恐怖的惨状，苏颜算是明白方才衙役为啥要用同情的眼神看着自己了。
伸手刚触摸到尸身，一股温热传到指间，尸体温度微烫，显然还未回凉。
苏颜眉尖微蹙，尸表的烧焦程度过大，已无法判断准确的死亡时间，只好查看死者口鼻，还拿出小刀划破了气管，发现里面残留着大量的烟尘物，看来死者并不是被死后焚尸，而是被火火烧死的。
然而，苏颜这下却疑惑了。
按理说，以尸体被焚烧的程度来看，万花楼早就沦为一处火场废墟，然而除了尸体边缘地带之外，四周并没有火烧过的痕迹。
莫非这里不是第一现场？
很快，苏颜推翻了心中这个猜测。
虽然现场气味杂乱，但还是她在死者尸表的残留零星衣物上，闻到了燃烧后桐油的味道。
桐油易燃，只要将衣物在桐油里浸泡一天一夜后阴干，只需一点火星即可迅速燃烧，即便用水，也很难扑灭，这也便是导致死者的死亡原因。
而案发现场除了满地纸钱外，这桐油是最有价值的线索。
在来现场的路上，孙三已经匆匆给苏颜讲了案子的囫囵大概。
死者云婳，万花楼花魁，凭借舞姿名扬长安，而今夜正是各青楼花魁比艺的日子，轮到云婳出场，正跳到精彩处，身上突然窜起火，楼中四处还飘撒着纸钱……
事发突然，众人还没回过神来，云婳就在众目睽睽之下被火烧死了，尤其还满地飘纸钱，好似有鬼魂在索命一般，在外人看来云婳的死浑身透着诡异邪性……
事故发生后，官府第一时间封锁现场，排查在场的可疑人员，但今夜正值花魁比艺的日子，光是在场的人数已经达到了两千余人，查起来的难度极大。
凶手怕是早已逃逸，踪迹难寻。
然而苏颜虽不知凶手是谁，但已经知道凶手的杀人手法。
“桐油？”孙三拿着苏颜从尸表上取下来的残存布料在鼻嗅了嗅，除了一股难闻的焦臭味外，别说是桐油了，就算是翔，他也闻不出来。
“只要在衣物上浸满了桐油，只需一点火星，这也便是云婳能在众目睽睽之下被火活活烧死的原因。”
“可是……”孙三觉得这个说法不是很有说服力，“手底下的兄弟已经查问过在场的所有人，据他们所说没有看见有人把火折子之类的东西往死者身上扔，火是突然窜起来的，桐油虽易燃，没有火星，也不可能凭空自燃啊？”
苏颜沉思着，目光落回尸体上时，神情似有所悟，“除非死者身上除了衣物上浸满桐油外，还携带了能够自燃的东西。”
孙三越听越觉得不可思议，“自燃物？世间上有这种邪乎的东西吗？”
“天地之大，无奇不有，我记得书中曾有记载一种叫作‘磷粉’的东西，能够自燃，民间俗称‘鬼火’，在坟地最常见，不过这只是我的一种猜测，至于凶手是不是用了磷粉，这还得有待考究。”
孙三认同的点点头，看苏颜的目光里充满了仰慕，要说在县衙里自己最服谁，除了苏言老弟，这辈子就没别人了。
小伙子年纪轻轻长得俊俏就罢了，还聪明博学，断案如神，在长安怎么也算是数一数二的俊后生，可惜英年早婚，若不是县令舍不得放人，以苏言的能力早就进大理寺了。
“苏言老弟，这‘磷粉’究竟是个啥模样啊？我让验勘现场的弟兄们，都细心留意点。”
“嗯……看着跟女子用来擦脸的香粉差不多，闻起来有一股蒜臭味，往空中一扔就会有火星。”
“好勒，我这就去告诉弟兄们去……”
说罢，孙三转身就走。
孙三一走，苏颜走到高台下的桌前，拿出木匣子里笔纸，研墨开始书写验尸单。
写好后准备交差，看了四周，这才发现楼里哪有县令郭欢的影子。
“苏言老弟，你在看啥？”
孙三很快跟弟兄们交代完，回来时见苏颜一脸茫然的站着。
“郭大人还没来现场？”
“官府接到报案后，一早就到了……”说罢，孙三偷偷指了指二楼的雅间。
苏颜瞬间心领神会，直接去了二楼，此刻长安县令郭秃子正搂着万花楼掌柜辛云娘，神色表面风平云淡，实则美人在怀娇泣时，他的心魄早就爽到了九霄云外。
眼珠子就差长在辛云娘身上了，苏颜见怪不怪的挑了挑眉，县令郭欢，大家私底下都叫他‘秃子’，在官场上混得如鱼得水，让人挑不出什么大毛病，但唯有一点——此人极其好色。
都不知在外养了多少外室，这种场景对县衙的人来说，已经是家常便饭了。
若不是因为郭秃子好色的臭毛病，苏颜为了避免给自己带来麻烦，不得已才女扮男装。
虽然原身出身乡野，但相貌没得挑，不施粉黛，美如夏荷般清丽动人，虽不是倾国倾城之貌，但算得上万里挑一的美人。
就当郭欢沉醉美色里无法自拔，不知天地为何物时，苏颜尴尬的咳嗽一声。
“咳……郭县令，验尸单写好了。”
突然被人打搅了雅兴，郭秃子脸色隐隐难看，不过很快转瞬即逝，他还指望着苏颜帮他破案立功，不好大发脾气。
迅速揉了两把怀中娇软，便与怀中的美人隔开距离，咳嗽两声清清嗓子，企图粉饰刚才衣冠禽兽的样子。
从苏颜手中接过验尸单，匆匆扫一眼，随即脸上露出狡诈的笑意，“苏老弟，辛苦你了，这回等案子破了，本官定亲自举荐让你进大理寺……”
苏颜看到郭秃子的眼神，就知道他心眼里打什么算盘，很是牵强的笑着，“郭大人放心，属下定不负大人期望。”
听到苏颜应下，郭欢露出满意笑容。
本着认真破案的苏颜，目光落在了辛云娘身上，“云娘子，我想了解有关死者的情况，能否借一步说话……”
没曾想，还没得辛云娘回话，郭欢抢先一步打断了苏颜。
“不用了，苏言……辛云娘这边由本官查问就可，若是无事，不要让人打扰本官查案。”郭欢挑眉，疯狂眨眼暗示着苏颜，明摆着想支开她。
与此同时，辛云娘看向苏颜，只能无奈的笑了笑表示抱歉，而她手上的蓝色琉璃宝石的戒指一下子吸引了苏颜的目光，在烛光下十分耀眼。
不过苏颜一向对珠宝没兴趣，很快挪开了目光。
因有官职在身，郭秃子不敢明目张胆的出入烟花之地，这回好不容易让他逮住机会，能和美人‘交流交流’，哪能让苏言给搅和了。
看着郭秃子急色的模样，巴不得现在就扑到人家身上，苏颜嫌弃的想翻白眼。
郭大人都把话说到这份上了，再不走就她不懂事了，苏颜十分识趣的退出房间，临走时还顺手关上了房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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