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空间内，方若星和0624大眼瞪小眼，一时都说不出话来。
在逐渐适应了这里的环境之后，方若星便在小人偶的引导下学会了如何观察外界的情况，过程很简单，效果也不错，他很轻松地就从一个略带偏转的第三人称视角看见了被千变者完全覆盖的身体，以及被拆的七零八落的封于澜英雄碎片。
即使目睹到这凶恶的敌人堪称凄惨的下场，方若星也一点都高兴不起来。
0624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沉默不语的方若星，因为“灵魂互塑”的影响，他们两者间本来就带着千丝万缕的联系，那种悲伤的情感也自然能传递到它这边来。
“难怪说涉及到感情的事最好还是面对面交流，原来看着别人的脸，真的很容易带动自己的情感……”
0624点了点头，干脆在他身边坐了下来：
“你知道她看见什么了吗？”
它指的是刚才封于澜脑袋炸开的那一幕，千变者似乎是主动将她控制到自己面前，随后头部裂开，向她展示了存在于原本人偶身体中的某件东西，然后封于澜就炸了。
这问题倒是不难猜，毕竟二人对这意识空间中的另一位“住户”也算熟悉。
“……另一个系统？”
“没错，那家伙一直寄居在你的……或者说我的头中，成为了你那所谓的【拼图】中的【头部】。”
【拼图】这概念，还是当初和夏梦瑶猎杀千变者后，系统主动告诉方若星，可以将某些非凡之物强行容纳进人偶的身体，从而使其起到一定程度上肢体的作用。每个身体部位对应一件，直到全身都凑齐，就像拼好一幅拼图。
只不过这拼图没有标准答案，一切都由方若星自由意志决定最终它的图案究竟为何样。
如今头部由另一个系统占据，躯干部位则是千变者的盘踞地。
方若星没有说话，于是0624就继续说道：
“刚才你也看到了，那家伙已经能够在外界显露出本相来了，只能说明，我们两个基本是完蛋啦。”
“为什么？”方若星有些不解，“千变者的外武装一直没有卸下去过，我也没看到另一个系统有做出什么不对劲的举动，身体的主动权怎么会就这样转移掉？”
0624撇撇嘴，伸手在这意识空间内召出一个画面，正是刚才封于澜临死时候的挣扎的模样。
它指着那尤为显眼的惨绿色十字架，被暂停的场景中，正被蜘蛛女用尽最后力气按在千变者的触手上，但甚至连皮都没破，也没有产生任何的效果。
方若星很诚实地说道：“我没看出异常。”
0624突然问道：“哼，你以为【欲渊】的能力是什么？”
但没等方若星回答，她就又开始自答：“常相思所谓的【制毒】？还是封于澜那粗劣的【渊底之水】？不不不，它真正的能力，是用非凡之物自身超规模的【欲望】来腐化，污染接触到的任何事物。
“与随便一点水或者砂砾石块接触，它就能将其污染为真正的使人堕落的药品；与【罗织】蜘蛛精产生的剧毒接触，它就能将那杀人于无形的毒液转化为能瞬间引爆‘欲望’的特效攻击手段；与普通的人类接触，就会将他引导为一名不择手段的疯狂的罪犯。
“同样的，就算是非凡之物，只要位格在其之下，也会成为它污染的对象，今天刚见到封于澜，她【罗织】的那副扭曲怪异的模样，可不单单是出于她的恶趣味。”
0624娓娓道来，平常对话环境下，它总是会显得有些天真；可一旦涉及到与非凡之物有关的重要知识，它的样子就像是一个浸淫此道上百年的老学究。
“所以，本也该被欲渊腐化污染的千变者，却不知为何避开了这一攻击……嗯，当然是有原因的。”方若星顺着它的话说道。
“没错！就是这样！”0624拍拍小手，“你之前有见过那家伙这么明目张胆吗？没有吧，可见它也不是从头到脚冷冰冰的一块铁——如果久违地看到了自由就在眼前，也会忍不住抢着试一试威力的。”
“那家伙”就是它对另一个系统的称呼，语气上带着很明显的反感。
方若星将目光投向了外界，千变者身上长出的几根庞大的触手在刚才已将墙壁轻易轰开了一个不小的口子，带来微弱的阳光的同时，薄雾也顺着那里缓缓流淌了进来。千变者四脚并用，找寻着封于澜的身体碎块，然后胡乱塞进自己口中——具体是哪个口就不一定了，毕竟它的身体还在不断变化，上一秒是爪子的部位，下一秒就可能是一只眼睛，或者一张带着异香的嘴。
“……它好像又恢复到无智慧的状态了。”
“机器重启也要点时间嘛，倒不如说，是舍不得千变者这状态下的强大战斗力，想要在彻底掌控之前，尽量将其保留。”0624耸耸肩，言语中颇为无奈。
方若星大致搞懂了小人偶的意思——欲渊的污染力量成功影响到了千变者，于是“那家伙”抓住契机，掌握了身体控制争夺战中的主导权，但它想再等一等，等到千变者把自己养的更强大了，它再出手摘取胜利果实。
至此方若星、0624和千变者三方全部打出了GG，0624被另一个系统囚禁，方若星被千变者困住，千变者则受了欲渊这一外在因素的暗算。
所以即使明知道局势已经发展到了这种地步，他们两人也只能在这意识空间内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切继续滑向更加无可挽回的地步。
“哈哈哈，不要愁眉苦脸的，毕竟我们……啊喂喂喂！快看！”
0624大呼小叫着，似乎是被现实中发生的什么事情惊吓到了，方若星从善如流，就看见那千变者，吃光了封于澜所有的残躯，就连血迹都舔的干干净净，而对于那一个十字架，一块有蜘蛛纹身的皮肤，却是看都不看一眼。
从视线来看，它的下一个目标，就是静静躺在地上的李湉遗体。
“……生效了？”
千变者口中吐出封于澜的遗言，发出阴森刺耳的怪笑，似乎是在为近在眼前的下一顿美餐而兴奋。
方若星只感觉自己全身的血液都在上涌，李湉恬静的面容一一在目，他怎么可能再忍受看着她被这样一只肮脏的怪物用最残忍的方式侮辱！
0624有些担忧地看着他，它听见了切齿的恨意。
“冷静……若星，我们……”
话说到一半，连小人偶自己都不忍心说下去了，面对此情此景，又有哪个鲜活的人类能不愤怒呢？
但千变者的脚步却突然停住，在它的利爪将要触碰到李湉遗体的前一刻，一抹若有似无的蓝色微光从它的头部逸散出来，虽然仅有一瞬，但似乎是成功压制住了它吃掉李湉的想法。
于是千变者将脖子转了一圈，发出“咯吱咯吱”的恐怖摩擦声响，继续像一头野兽一样，凶暴地冲出了这里，冲进了外面的薄雾之中。
“……刚才是……另一个系统不想让千变者……？”
0624看看方若星，又看看正在狂奔的千变者，又看看方若星，又看看千变者，一脸不敢相信。
“……”
方若星却也沉默了许久，过了一会，他才重新开口问道：“还有什么能改变局面的方法吗？有一点可能都行。”
0624努力皱眉思考了下，才慢慢回答道：“唔……我们从内部没有什么希望，倒不如指望一下外界的力量，比如你的伙伴，那个叫夏梦瑶的，或者极端一点，想想无餍者和万寿者，他们也会对那家伙感兴趣的。”
方若星想起系统在那两位在场时候选择装死的表现，不由得点点头：“你对他们有什么了解吗？”
“我？我的视角始终跟着你啊……哪会有什么多出来的情报……倒是那家伙，曾经给我灌输了一些关于万寿者非凡之物【忒休斯之船】的事情。”
方若星愣了一下，这非凡之物的名字奇奇怪怪，他一时也联想不到会是何能力。
“你知道灯塔水母吗？”0624这般说道，“那是一种外观看上去并无十分特别的水母，但它有一种非常独特的能力——它能在水母体的各个阶段，重新退化成生命最初的水螅体，如果换做是人类的视角，看起来就像是某种返老还童的能力吧？一个行将就木的老人，竟然还能返回到婴儿时期的状态。”
“而万寿者的【忒休斯之船】的能力则与之类似，其允许他在每次死亡或者濒临死亡时候——反正差不多——重新在朽坏的身体上产生一个崭新的生命，但新生命与本体之间，只会保留一部分的相同属性。这种情况下，他们之间还能算是同一个人吗？”
0624挠挠头，一脸清澈的愚蠢：“嘿嘿，当时那家伙就是这么问我的啦……我也搞不懂这是什么意思，但我觉得，就算有点不同，人都还是同一个人嘛！就像你和之前相比，身体也换了一副，那你就不再是自己了么？”
方若星垂下眼睛，确实，如果只是一次的话，还可以勉强说是一样，那，第二次，第三次呢，甚至于几十次上百次重生之后，面对着完全不同的时代，面对着镜中似是而非的自己，迎接一段陌生的未来，真的还能那么坦然地承认“自己是自己”吗？
方若星不清楚，毕竟他只换过一次身体，前后时间跨度也不算长，但万寿者据说活了很久很久，他是怎么做到认清自我的呢？值得好奇。
但0624知道的也就仅限于这点东西了，不能再问出更多。
………………
常相思抬手摸着自己的脸，那里原本还有一张盖住整张上半脸的纯白色面具，此时却突然化作了虚无的烟尘。
他的脸色说不上难看，但绝不是好心情下会有的表情。
“你的第一根保险丝熔断了。”
吴江淡淡说道，“看来你有些低估那些年轻人，不知道他们的实力已经足够应对一件带着残魂的非凡之物。”
这时，常相思的眼角却流下了一行鲜血，他本人恍若未觉，血液在流经皮肤的瞬间便像遇到了海绵一样被吸收了进去，没能留下一点痕迹。
“哦？”吴江终于挑了挑眉，似乎对此有些惊讶，“难道，你的非凡之物在那边……看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
常相思从鼻子里挤出一声沉闷的回应，嘴角却带上了毫不掩饰的喜悦。
紧接着他身边，“监察官”双手竟同时生成两把带着轰鸣雷声的长枪，在周身形成一圈盘旋的压抑的闪电风暴，卷起令人畏惧的气势，恍若一尊即将降下审判的神明。
卫洛煌艰难地在这种场面下保持着清醒，空气中似乎也夹杂着雷电的味道，闻起来都让人感觉刺痛。
如果说刚才的攻击还算是试探性质的小打小闹，眼下这即将到来的两发惩戒之雷枪，则绝对可以在一瞬间撕裂卫洛煌所有的手段，在这样的气势下，他甚至生不起任何的反抗意志。
“嘿……”
卫洛煌自嘲般地笑了笑，但比起认清现实更重要的，还是看清楚接下来那万寿者吴江会如何接招。
从他这个角度看不见吴江的脸，但那声音，除了是少年音之外，一定有某处是卫洛煌相当熟悉的，但他一时竟也说不清楚。
两架雷枪的能量似乎已经积蓄到完美，“监察官”仿佛是受迫性地垂首举起双手，长枪在他背上凝成两团跳动的光点，充满着力量与狂暴的极致。
但吴江也举起右手了，他的手心，一枚像是跨越了无数岁月，饱经风霜洗礼的古拙的青铜飞剑悬浮其上，没有花纹雕饰，没有刻字留名，有的只是一枚比手指长不了多少的嗡鸣的飞剑。
“使用三年。”
吴江淡淡吐字，飞剑立时闪出，剑身携带着晦涩暗沉的阴翳，明明没有任何强大的气势同行。
“监察官”的动作停止了，雷枪的力量瞬间溃散，残余的雷电像是不甘般四射而出，爆出恐怖的炸响。
它的头不翼而飞了，不是被斩掉，而是直接消失。
常相思稍微一愣，随后眼神中爆发出难以置信的惊喜。
“你……”
他话还没说出口，飞剑便再次回到了吴江的手心，它嗡鸣的更加厉害了。
吴江的眼神又恢复到了最开始时候古井无波的状态，仿佛这些攻击并非由他发出，他只是作为一个看客。
“使用十……”
常相思的眼睛豁然睁大，随后只听一声宛若天崩地裂般地巨大声响，卫洛煌的耳膜被那不知何起的声波瞬间夺走了暂时的听力，但他仍然强撑了，因为就在肉眼可见的地方，一座……山？拔地而起。
那座突然出现的“山”高有百米，首尾长度更是达到了千米级别，山上并无任何可见的山林或是野草，有的只是猩红的，仿佛鲜血凝结而成的，一块块巨大的红色晶体！
是红晶！卫洛煌瞳孔骤缩，几乎要缩成一个针尖。
他不知道那座山具体是在什么方位出现的，在这种程度的体型下，单纯的距离似乎已经失去了意义。
紧接着，如山般庞大的红晶生物抬起了勉强可以称为“头”的部位，昂首发出了一声足以震动整个岛城的吼叫。
“昂————”
声音透过地面传播，即使不用耳膜，他也能听清楚这一声像是宣告到来的吼叫。
卫洛煌还以为是自己在发抖，但看了看周围，他就明白了，是大地在震颤，红晶生物的出现掀起了一场堪比大型地震的灾难，不知有多少的楼房人命在刚才那一下中遭到毁灭。
红晶之山上还在不断掉落着房屋大小的巨石，在它“缓慢”的移动过程中带走更多的生命。
吴江手中的青铜飞剑暂时停止了嗡鸣，他皱眉看向常相思，后者从怀中拿出两张正在燃烧的泛黄的书页，其上还沾着些细小的红色晶体粉末。
常相思将那两张书页扔开，看着它们逐渐消散在空中：
“0129——契诃夫的书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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