矗立在人界东边最显赫之地,是王家那座占地极广、气象森严的府邸。
朱漆的大门厚重如城墙,城府邸内里楼阁重重,飞檐斗拱,尽显顶级世家的奢华底蕴。
王家主宅的“玄符堂”内,浓烈的朱砂与沉水香的气味几乎凝成实质,沉甸甸地压迫着人的口鼻。
巨大的紫铜香炉中,青烟笔直如柱,袅袅升腾,撞上绘满繁复符箓的藻井穹顶,才丝丝缕缕地散开。
堂内光线幽暗,唯有堂上主位两侧,两盏巨大的青铜鹤形灯烛台,燃着幽幽的青色符火,将端坐中央的人影拉得巨大而扭曲,投在身后森然的壁画上。
家主王褚晟,年约五旬,一张瘦长的脸如同刀劈斧削,颧骨高耸,薄唇紧抿,构成一种刻薄寡恩的轮廓。
他并未看下方侍立的两人,低垂的眼睑下,目光如同毒蛇的信子,专注而冰冷地舔舐着手中一卷残破泛黄的兽皮古卷。
那兽皮边缘焦黑卷曲,透着一股挥之不去的古朴气息,他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卷上的符文,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堂下右侧,王褚晟的胞弟王柏磊,身形微胖,脸上挂着惯常的和气笑容,只是那笑容从未真正抵达眼底。
王聂璋则是一副世家公子的矜贵派头,长身玉立,眉眼间却透着一股被骄纵豢养出的阴鸷戾气。
他的眼神漫不经心地掠过主位上的伯父,停留在他手中的书卷上,深处便飞快地闪过一丝混合着轻蔑与贪婪的寒光。
“父亲……”王聂璋的声音不高,带着世家子弟特有的慵懒腔调,在这过分安静的堂中却清晰可闻,“钦守堂兄这都出去几日了?莫不是又醉在了哪个温柔乡里,忘了归家的时辰?这族中子弟的规矩,伯父平日里,可是教导得极严的!”
他尾音微微上扬,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困惑,仿佛只是单纯的疑问。
王柏磊立刻假意轻斥:“璋儿,休得胡言!你堂兄是稳重人,定是去办你伯父交代的要紧事了!”
说着,他转向王褚晟,脸上堆起更深的笑容,语气关切,“大哥,钦守侄儿可有传讯回来?我们王家树大招风,不知多少双眼睛在暗处盯着呢,还是早日回府稳妥些!”
王褚晟捏着古卷的手指微微一顿,青白色的指节凸起,他没有抬头,只是喉间发出一声极短促的轻哼,像冰锥刮过石板。
这哼声里蕴含的警告和厌烦,让王柏磊脸上的笑容僵了一瞬,王聂璋也下意识地收敛了那点外露的倨傲。
玄符堂内重归死寂,只有符火在灯盏里无声燃烧,发出极轻微的噼啪微响。
王褚晟的视线重新落回古卷上的符文,指尖的力道却无意识地加重了一分,兽皮发出不堪重负的细微呻吟。
他心中那份因儿子迟迟未归而滋生的焦躁,此刻如同暗流下的水草,缠得他心头烦恶。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死寂即将达到顶点时——
“家主!家主!不好了!”
一声尖锐惶急的嘶喊,如同淬毒的利箭,猛地撕裂了玄符堂内凝滞的空气!
沉重的大门被“哐当”一声从外面撞开,两名穿着王家护院服饰的汉子,面色惨白如纸,浑身沾满尘土和不知名的暗褐色污迹,跌跌撞撞地扑了进来。
他们两人中间,合力抬着一副临时拆下的门板,门板上蜷缩着一个生死不知的人影。
那人影正是王家少爷,王钦守!
他原本华贵的锦袍此刻成了破碎褴褛的布条,被暗红近黑的血污和泥土浸透,湿漉漉地裹在身上,裸露出的皮肤青一块紫一块。
最触目惊心的是他的下体——裤裆处一片令人毛骨悚然的焦黑,布料与皮肉几乎熔在了一起,散发着难以言喻的恶臭。
浓烈得令人作呕的皮肉焦糊与泥土混杂的气味,瞬间冲垮了堂内原本浓郁的香火气,粗暴地灌入每个人的鼻腔。
“钦守少爷……少爷他……”一名护院噗通跪倒在地,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我们……我们在城西山坡下……发现的……就这样了……叫不醒……”
堂内绝对的死寂,都连那两盏燃烧着青色符火的青铜鹤灯冻结了光芒,幽幽地映照着门板上那具残破的身躯,映照着王褚晟那张瞬间褪去所有血色,如同石雕般僵硬的瘦长脸庞。
他捏着古卷的手指猛地收紧,坚硬的兽皮在他指下发出濒临撕裂的呻吟,手背青筋暴凸。
王柏磊脸上的笑容彻底消失,代之以一种真实的惊愕,但那惊愕深处,一丝混杂着震动与某种隐秘算计的亮光一闪而逝,又被他迅速用更深的忧惧表情掩盖。
他下意识地向前半步,嘴唇翕动,似乎想说什么关切的话,却在王褚晟周身骤然爆发的冰冷煞气下噎了回去。
王聂璋的反应则直接得多,最初的震惊过后,他那张矜贵的脸上迅速爬上一丝难以抑制的幸灾乐祸。
他微微扬起下巴,眼神带着毫不掩饰的鄙夷和快意,扫过王钦守焦黑的下体,喉间发出一声短促而刺耳的嗤笑。
“呵……”他拖长了调子,声音里充满了刻毒的讥讽,“父亲,您看!我方才说什么来着?这可不就是……温柔乡里不知归路,玩火烧身了么?”
“啧啧啧,堂兄这风流债,讨得可真够狠的!连命根子都给烧糊了,也不知是哪位红颜知己如此‘热情如火’?” 王聂璋刻意加重了“热情如火”几个字,目光挑衅般地瞥向主位上那座即将爆发的火山。
“孽障!住口!”王柏磊厉声呵斥,一巴掌甩在王聂璋肩头,力道却不大,更像是一种表演性质的阻止,“生死攸关,岂容你在此胡言乱语!大哥,当务之急是……”
“闭嘴!”王褚晟的声音如同从九幽寒冰中挤出,带着一种令人骨髓发冷的杀意,那双原本如毒蛇般阴冷的眼睛此刻赤红一片。
他猛地将手中的古卷拍在身侧案几上,坚硬的紫檀木案面竟被拍出一道细微裂痕!
多年家主养成的城府和此刻汹涌的疑云让他硬生生钉在原地,那两人那看似关切实则虚伪的表情,更如同火上浇油。
就在这剑拔弩张、空气紧绷得几乎要爆裂的当口——
“何事……喧哗?”
一个苍老如同破旧风箱拉动的声音,带着一种沉淀了百年的腐朽气息,缓缓从玄符堂深处一道不起眼的侧门传来。
那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瞬间压下了堂内所有的混乱气息,紧接着,一阵规律而沉闷的“咯哒咯哒”声由远及近。
所有人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被吸引过去。
只见一名形同枯槁,须发皆白如雪的老者,端坐在一架通体漆黑而泛着金属冷光的轮椅上。
那轮椅样式极其古拙,扶手处隐约可见磨损的符文痕迹,推动轮椅的是一个穿着灰布短褂、低眉顺眼的老仆。
老者正是王家硕果仅存的老祖,王褚晟与王柏磊的祖父——王缑徵。
他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裹在宽大的玄色锦袍里,仿佛一阵风就能吹散。
脸上皱纹深深刻入骨中,眼皮耷拉着,几乎遮住了全部眼眸,唯有一线缝隙中,偶尔泄出一点浑浊却锐利如刀的光。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王聂璋脸上幸灾乐祸的笑容僵住了,王柏磊眼中那丝隐秘的亮光瞬间熄灭,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忌惮。
“祖父……您怎么……”王褚晟强行压下翻腾的心绪,嘶哑着声音躬身询问,赤红的眼中依旧燃烧着未熄的怒火与痛楚。
王缑徵仿佛没有听见,他那浑浊如古井的目光,只是一寸寸地扫视着门板上王钦守残破的身躯。
当视线最终落在那片焦黑黏连的下体伤处时,他那枯槁得如同裹着一层薄纸的胸膛,极其轻微地起伏了一下,深陷的眼窝里,那线浑浊的光骤然凝聚。
随后他极其缓慢地从宽大的玄色袖袍中探出手指,虚悬在焦黑部位的上方,指尖微微颤抖着,仿佛在感应着某种无形的的气息。
“哼……”
一声极其轻微却如同砂石摩擦朽木的冷哼,从他几乎干瘪的嘴唇里挤出,给众人带来了更深沉的寒意。
他缓缓抬起头,目光先是扫过王聂璋那张残留着僵硬笑容的脸,又转向王柏磊那故作沉痛实则闪烁不定的神情,最后落在了自己嫡长孙王褚晟那张因暴怒而扭曲的瘦长脸上。
“一家子……”王缑徵的声音依旧沙哑缓慢,如同朽木摩擦,却清晰地钻进每个人的耳膜,“骨血相连,打断骨头连着筋。吵吵嚷嚷,成何体统?”
他顿了顿,枯槁的手指在冰冷的轮椅扶手上轻轻敲了敲,发出沉闷的“笃笃”声,每一下都像是敲在人心上。
“你们各自的父亲……我的儿子……”他的喉间发出一阵令人不适的痰音,“当年……手足相争……意气用事……最后落得个什么下场?你们……都忘了么?”
那两人的身体同时一僵,王褚晟的拳头在身侧攥得更紧,王柏磊脸上的忧惧瞬间变得真实了几分,甚至带上了一丝苍白。
“如今……钦守遭此大难……”王缑徵的声音陡然转冷,带着一种冻结骨髓的寒意,“你们不思同仇敌忾,找出真凶……倒先在这里……演起兄弟情深、叔侄和睦的戏码来了?还是说……嫌我老头子……死得不够快?想在我闭眼之前……再看一出……骨肉相残?”
最后四个字,他说得极轻,却如同重锤,狠狠砸在每个人的心头。
老者的目光重新落回门板上的王钦守,虚悬的手指再次剧烈地颤抖起来,浑浊的眼珠在深陷的眼眶里艰难地转动,似乎在拼命回忆着什么。
突然,一股混合着极端恐惧与滔天恨意的气息,从他枯槁的身躯中弥漫开来,让空气都变得粘稠窒息。
“这气息……”王缑徵的声音开始发抖,不再是之前的虚弱,而是带着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战栗,“错不了……这股子……纯净……浩大的气息……”
他猛地吸了一口气,那腐朽的胸腔如同破风箱般剧烈起伏,脸上病态的潮红更深了,浑浊的眼中爆射出惊骇欲绝的光芒!
“外面……有鬼!盯着我们王家……百年了!这鬼……回来了!用这……用这云篆真文……回来讨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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