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维九月，序属三秋。潦水尽而寒潭清，烟光凝而暮山紫……”
天空还是蒙蒙亮的状态，教室内必须要点灯才可以看清书上的文字，而高中的早读已经开始了。
殷小岚靠在窗边，此时的她已经是一头短发，面容清冷，薄唇微动，有点心不在焉的样子，身材比初中时期要丰满了很多，坐在座位上，腰板挺直。
看似在背书，实际上看着窗外，思绪不知道飘到哪里去了。
外面的世界昏暗静谧，恍惚间，分不清到底是清晨还是傍晚，直到太阳从远处的地平线升起，穿过高楼大厦之间的缝隙，把零碎的光荣照射过来，教室里出现了一束光柱。
“殷小岚，出来一下。”
班主任在门外探头，对殷小岚摆了摆手。
殷小岚茫然的走了出去。
班主任是个温和的中年女人，一边说着话，一边安慰殷小岚，想摸摸头，但是殷小岚太高了，有点费力，只好拍了拍殷小岚的肩膀。
殷小岚听着，依旧是面无表情。
回到座位，把东西简单收拾了一下，迈着大长腿就离开了校园。
在校门口的时候，有一点恍惚，站在公交站牌下，仔细查看了线路，才知道回家的路。
以前她从来不怎么自己回家的，初中时惹事，转去郊区的中学，每次放假时都是家里人来接她，要么是殷长安和他的兄弟们，要么就是爷爷。
爷爷是一个精神的老头，颇有文气，还有几分仙风道骨，格外疼爱殷小岚，在殷小岚小学时候就买了一辆白色的电动车，专门用来接送殷小岚。
穿着白色的衬衫，头戴着一顶凉帽，胳膊非常细，满脸的皱纹，笑得很阳光灿烂，骑着一辆白色的电动车，手握着车把总是晃来晃去的。
接到殷小岚以后，就笑得更灿烂了。
后座上坐着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女孩，一看就是乖乖女模样，可爱至极，爷爷昂首挺胸，迎接着一路的目光。
这是对于爷爷，最深刻的印象了。
殷小岚下了公交车，又快步走了一条街，路过拳馆，再右转一次，穿过马路，走到了巷子里。
有点想象不到，回家以后要怎样面对悲伤的亲人，尤其是香菱和奶奶，要如何安慰她们，真的感觉很头疼。
但是走到家门口，殷小岚就呆住了。
“四个J！”
殷长安的手高高举起，用力的拍出了四张牌，全身上下，感觉头发丝都在用力。（虽然他没有头发）
一大群老登围在一起，打着扑克，还有一圈人观望着，打得热火朝天，殷长安更是得意洋洋的样子，看起来赢了一点小钱，脸上眉飞色舞的。
殷小岚本来的悲伤情绪，一下就淡了很多。
香菱坐在小板凳上，和一些中年妇女坐在一起，好像是混入其中的少女，显得有点格格不入，聊着家长里短，看不出一点悲伤的样子。
看到殷小岚走进门，香菱迎了上来，拉着殷小岚到东边，临时搭建的棚子里面，里面是一个灵堂，棺材静静的躺在正中央，四周都是符纸和花圈。
“上一炷香吧。”
里面好像有一个人主持着，让男丁烧香磕头，女人烧香鞠躬。
殷小岚跪在地上，看着眼前的黑白相片里的爷爷，是她从来没见过的模样，黑色头发，没有皱纹，看上去健康又强壮，眉宇之间有种青涩的感觉。
殷小岚上高中之后，爷爷的肌肉萎缩和肺心病都已经很严重了，但更严重的还是他的心病，害怕死亡，严重焦虑，每天抱着自己的药袋子，总感觉自己要死了，想给自己找点药吃。
随后，发展到每天心烦意乱，总说自己的心脏难受，有时间就痛苦的呻吟，想要获得家人的关注。
医生说是老年焦虑症，家人没什么办法，随着时间流逝，身体恶化，心理就更加严重。
疾病让人变得可悲，丑陋，懦弱，殷小岚怀念曾经那个神采奕奕的老人。
殷小岚上了一炷香，跪在地上磕了个头，把几张黄纸放到火盆里，升腾起的火焰，在她的眼里亮了起来。
死亡是什么呢，这些仪式又是什么呢？
殷小岚不懂，也没有人会来教她，只能自己来领悟。
“有你这样的大孙女，我这辈子也值了。”
回想假期的时候，爷爷住院，殷小岚不眠不休的坐在床边，听到了爷爷突如其来的感慨。
那是唯一一次，殷小岚没有反驳自己是女生。
奶奶坐在屋子里面，身边也是围着一群老年人，坐在一起聊天。
门口是一群妇女，院子里是一群打牌的男人。
好像是按照性别和年龄段分出来的的三个阵营，无论哪个阵营，殷小岚都格格不入。
遗体停放三天，没让殷小岚参与守灵夜，因为远近亲戚有很多，轮流守着，根本不用殷小岚这个高中生。
来来往往的人没有停过，灵堂的香火从未断绝，黄纸好像烧不完一样。
家里仿佛变成了社交场所，香菱拉着殷小岚认亲戚，各种大姑大姨殷小岚感觉自己从没见过，只能略带尴尬的打招呼。
“你小时候我还抱过你嘞！”
这是她们最喜欢说的话，殷小岚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小时候被这么多阿姨抱过。
就这样，院子里热闹了三天，殷小岚再次回家的时候，正好是周末，进行了接下来的流程。
派车去火化，拾骨灰，最后到墓地，下葬，念悼词，举行葬礼。
最后拆除了灵堂，人们又在殷小岚家里吃了一次饭，人们才陆陆续续的散去。
全家上下劳累了接近一个星期，终于感觉到了一阵放松，早早地沉睡了。
殷小岚不明白，难道为了避免过度悲伤，古人的智慧方法就是把自己累死吗？累得全身酸痛，精神恍惚，就没有时间想一些悲伤的事情了吧？
殷小天在小学，天真的他以为家里只是来了很多客人，乖乖的写作业，然后看动画片，睡觉，根本没发现什么异常。
反而是觉得很开心，每一次家里有客人的时候，他就可以放松自己，不会被大哥军训。
而在繁杂的仪式过后，留下满院的狼藉，主持仪式的人收到了金币，参与仪式的人交换了人情。
至于躺在棺材里的人，已经不那么重要了，也只有殷小岚家里几个人会悲伤，但也只能接待完客人之后，才能表达出来。
殷小岚只是觉得繁琐，死了就是死了，都是动物而已，只有人类总是会自命不凡，弄出这么多复杂的仪式。
死，有什么了不起的，无非是生物细胞层面的死亡，失去所有意识，化为一片虚无。
仪式结束后静谧的夜晚，两行泪水落下，殷小岚在自己的小床上，抹了抹眼睛，翻了个身。
白色的电动车早就在杂物间里废弃了，那个仙风道骨的帅气老头，再也不会在校门口等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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