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肃说完，看也不看那艘仍在冲锋的敌船一眼，头也不回的进了船舱。
所谓“将为兵之胆”。在冷兵器时代的战场上，将领的英勇，往往能够激起麾下士卒的血勇，以起到决定战局的作用。
这个时代欧洲舰队的海战，与陆地上的冷兵器作战其实也没有太大区别。在火炮还未普及时，海上作战，依靠的仍旧是接舷砍杀，血勇仍有十分巨大的作用。
便如同昔年张定边强突老朱旗舰，便险些改变了那场决定大明奠基之战的“鄱阳湖水战”的结果。若非当时，老朱的战船因为转舵太急、船只搁浅而无法后退；若是当时，常遇春没有射中张定边的手臂，让张定边成功攻上了朱元璋的旗舰……华夏的历史，说不定便真会因为张定边的血勇而改变。
而此时的那艘西方战船，无疑就被激起了血勇。只见它奋勇向前，舰炮的弹药虽然擦过了它的船帆，船首的十字雕塑也燃起了熊熊大火……但他却依然没有退却，甲板上的士兵高声呐喊着，他们不断挥刀，割破缠在船身船桨上的渔网，一面操纵着船只向前。
受其激励，本已乱成一团的西夷船队，也被激起勇气，开始重整旗鼓，朝着明军的舰队发起了无畏的冲锋。若他们能突上明军旗舰左近，斩杀朱肃，那么，这场海战胜负的天平，或许真会颠倒。
可惜，他们不是张定边。此时的大明舰队，也远非当年，在鄱阳湖仓促应战陈友谅的老朱可比……
“殿下有令！生俘敌船！”
“殿下有令！生俘敌船！”
朱肃的命令，被一层层的传递了下去，了望台上的旗兵令旗展动，两艘本来横置的大明福船，开始慢慢调转船头。
铁铉看着福船将船首撞角对准了那艘为首的西夷战船，不由得皱起了眉头，向船首刚刚下达将令的李景隆进言道：“李都督，敌船猛进高歌，锐意正盛。此时与其接舷，乃直面敌军之长，智者不取也。”
“何不暂避锋芒，待其三鼓气竭之后，再去接战？也好教我等大明将士少些死伤。”
“一场意料之外的海难，走到这里的我大明将士着实太少，各个都金贵的紧啊。”
李景隆嘻嘻一笑道：“铁大人，且放宽心。你是文人，我是武勋，我比你更知道将士们金贵。”
“殿下要我生俘敌船，自是要接舷作战的。他锐意正盛又如何？我却正要将他的这股锐意……打下去！”李景隆右手重重的握掌成拳，仿佛要将那敌船拿捏手中一般。
说话间，那敌船已经冲过了渔网阵，其他敌船，也在那艘为首船只的激励下，陆陆续续的冲破渔网，朝着明军舰队驶来。李景隆眼见那两艘福船已经调转好撞角，面露兴奋的冷笑。
他接过左右递来的一副物事，若无其是的塞进耳中，而后抬起右手，极是豪迈的向前一挥。
“传我将令……放！”
“放！”高处的传令兵挥动令旗。下一刻。
天崩……
海裂！
砰砰砰砰砰的火炮声猛然连续响起，直欲撕裂天地。宝船福船上几乎所有的火炮同时轰鸣，本来平静的大海瞬间震颤起来，无数凭空腾起的巨大水柱，与炮火和硝烟一起，几乎将大到无边无际的大海也一并遮蔽了起来。
铁铉被这突然爆发出的动静给吓了一跳，只觉耳中嗡嗡作响，这才反应过来方才李景隆塞入耳中的，乃是耳塞之类的物什。他虽也指挥过远航舰队，但终究是文官出身，凤鸣洲舰队，面对的也多是一二土着叛贼之类的小角色，哪曾见过这般万炮齐鸣的壮观胜景？
话又说回来……除了李景隆，如今当世也没有旁的海军将领，会毫不犹豫的使出如此奢侈浮夸的火力打击。
李景隆在南洋拿海盗土着练手，也并非全无所得。至少，如何能将船炮的火力覆盖的更准，他是当真下过功夫的。那些布置在舰队阵列前头的渔网，非止是为了对敌军稍作阻拦，同时也有标明距离的作用：超出渔网的区域，船炮无法瞄准，全靠瞎猫碰上死耗子；而冲过了渔网，才是火炮最佳的火力覆盖区域。甲板上的操炮手们便可指哪打哪，少有不中之时！
高大的宝船和稍矮一些的福船，正好组成了一个高低错落的火力网，火炮如不要钱一般接连不断的发射，方才还气势汹汹，越过渔网阵朝前冲锋的西夷船队，一瞬间便有七成以上船只或燃起大火，或沉船海中。一群红毛金毛褐毛的西夷如下饺子一般跳入海里，本来英勇无畏的呐喊声，也变成了凄厉的惊呼和绝望的呼喊。
好不容易激起的士气，硬生生被掐灭了！
“这……这……”看着硝烟散去的海面，铁铉目瞪口呆。
李景隆颇为得意，拍了拍铁铉的肩膀，笑道：“小铁啊，你还是太年轻了些。”
“你虽也领过舰队，终究还是文官，不知道我们武勋的领兵学问。”
“无妨，无妨，不必如此叹服。我李九江的能耐，远不止于此……你我同在五叔麾下，我还会同你藏私不成？日后自会慢慢教你。哈哈哈哈！”说着，无比快意的走开，去指挥那两艘福船生擒那艘英勇的旗舰去了。
铁铉抽了抽嘴角，他又岂是因为叹服？李九江胸有成竹，他满心以为他会用出什么兵家妙计……没料想竟是这般以力破巧的勾当。他们远道而来，船上能带多少炮弹？这一番打炮，至少要用去三成……
“怪不得，怪不得风传曹国公府经济拮据……唉！”铁铉摇头苦笑，事已至此，说之倒也无益。只能之后再多盯着这李九江些，莫让他将带来的家当尽数败去就是。
他们深入敌后，仰仗的，也只有船坚炮利。若是没了炮弹，岂不是要当了砧板上的鱼肉？更何况这炮弹，个个造价不菲。一枚炮弹，抵得上自己半月月俸……
这般想着，这空气里的硝烟味道，莫名竟变得使人心痛起来。铁铉赶紧收回目光，干脆眼不见为净，也钻进朱肃所在的船舱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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