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里高空,罡风凛冽如刀,寻常修士至此,顷刻间便要被销骨蚀魂。
两艘巨舟却如履平地,破开厚重云海,舟身古木泛着幽光,其上篆刻的无数符文时明时暗,将足以撕裂金铁的罡风尽数化于无形。
舟上,截天宗弟子与补天教门人皆屏息凝神,衣袂在灵风中猎猎作响,望向下方那座被皑皑白雪覆盖的山巅,敬畏之情油然而生。
截天宗渡舟船头,岑道玄一身青衫,负手而立,其身姿挺拔如一柄出鞘的利剑,周身气机凝而不发,却已让周遭空间微微扭曲。
另一艘渡舟上,补天教副司命徐拙一身灰袍,身形微佝,满面风霜刻画的皱纹,唯有一双眼眸,浑浊中藏着星辰生灭,深不见底。
随着两艘巨舟缓缓落地,整座臧符峰都为之轻轻一颤,积年不化的冰雪被磅礴的气浪卷起,化作漫天晶莹的雪雾,纷纷扬扬。
雪雾之中,一道墨衫身影静立于一张矮几旁,身姿清俊,眉心一抹枣红印记,在漫天飞雪的映衬下,愈显深沉。
其肩头,坐着一个巴掌大的小小身影,正睁着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好奇又警惕地打量着这些不速之客。
岑道玄与徐拙几乎是同时自渡舟上一步踏出,足尖轻点,便已悄无声息地落在雪地之上。身后众弟子则留在原地,不敢擅越雷池一步。
“山君。”岑道玄声线清冷,抱拳一礼。
“山君有礼。”徐拙满面笑容,同样躬身。
柳相抬眼,唇角噙着一抹淡笑,伸手指了指矮几对面的蒲团。
“坐。”
动作不疾不徐,柳相提起沸水,冲入壶中,洗茶,温盏,而后将两杯澄黄透亮的茶汤分别推至二人面前。
一举一动,皆蕴含着某种难以言喻的韵律,仿佛与这方天地完美契合。
岑道玄端起茶盏,未曾入口,便已察觉到茶水中那股纯粹至极的灵机,清冽而不霸道,温润养神。
此等仙茶,非灵山仙泉不可育,非大修行者亲手烹煮不可得。
这看似寻常的待客之道,处处皆是这位山君的从容与底气。
“好茶。”岑道玄轻呷一口,赞了一句。
徐拙亦是端起茶盏,笑呵呵地开口:“山君此地的风水,养人,也养茶。老朽可是羡煞。”
柳相为自己斟满一杯,并不急着饮,只是用指腹轻轻摩挲着温热的杯壁。
“两位自万里之外远道而来,我这穷山僻壤,也只有些许清茶聊表心意,莫要嫌弃才好。”
岑道玄将茶盏放回案上,发出清脆一响。其人行事,向来不喜拖泥带水,径直开口:“山君既已为我两宗择好开辟下宗的地址,还请明示。”
柳相闻言,却只是笑了笑,抬起眼帘。
“岑副掌教何必心急,这茶尚有余温。”
两人于衡山有过一场人情往来,本该私下叙旧,况且柳相对于这位号称最能打的截天宗副掌教很是好奇,上次匆匆一别各自远去都有事情要做,如今摆在明桌面上的大势公事,也要讲清楚为好。
言罢,又为二人续上茶水,这才慢条斯理地说道:“朝云崖,虹瀑谷,烟波湖。此三处,乃是十万大山南麓灵机最为旺盛之地,山根水运俱是上上之选。两宗各择一处,倒也相宜。”
岑道玄眉峰微动,与一旁的徐拙对视一眼。
三处福地,两家宗门,这分法颇有讲究。
柳相伸出一指,遥遥指向云雾缭绕的北方天际。
“朝云崖,孤悬万仞,终年云海翻腾。每日晨曦初露,紫气东来,霞光万道,最是适合截天宗这般讲究吐纳清修,感悟天地至理的道友。”
随即,手指又转向南方。
“虹瀑谷,谷中有一道千丈飞瀑,水汽氤氲,经年不散,于日光下时常可见七彩长虹横贯。其地水运丰沛,灵机活泼,正合补天教造化万物,阴阳相济的法门。”
徐拙捻着颌下稀疏的胡须,一双老眼眯成了一条缝,笑意盈盈。
“山君思虑周全,老朽佩服。只是不知,那烟波湖……”
柳相端起茶盏,吹散了袅袅升起的热气,唇角的笑意愈发意味深长。
“烟波湖么……”
“那处地方,我另有他用。”
话音落下,大雪坪上的气氛陡然一凝。
岑道玄面色不变,可周身的空气却仿佛冷冽了几分。
徐拙脸上的笑容依旧,只是那双眯起的眼中,精光一闪而逝。
肩头,钱梨不安地动了动,小手揪紧了柳相的一绺长发,小声嘟囔。
“大白蛇,这些人心里头乱糟糟的,很麻烦诶。”
在小姑娘天生的神通之下,这些顶尖修士心中哪怕是最细微的念头,都会在她眼中化作一道道色彩斑斓、纠缠不休的“尾线”。
柳相侧过头,声音温和地传入小姑娘耳中。
“没关系的。”
岑道玄沉默良久,终是缓缓开口,打破了这份寂静。
“既然山君已有定夺,我截天宗,便择朝云崖。”
徐拙见状,呵呵一笑,接过了话头。
“如此甚好,那我补天教,便叨扰虹瀑谷了。”
柳相放下茶盏,微微颔首。
“两位可自行前往选定的山址查探一番。此山中灵兽精怪,皆受我约束,不会惊扰诸位。”
“不过此外我还需提醒一句,红尘与道场最好不要牵连过深,大渊最后的气运还未消散,诸位可别私念作祟,过了规矩,可别怪我不念旧情。”
“另外......大山以东有座山头名为重楼障,你们最好别去踏足,不然后果自负。”
大山有大山的规矩,仙宗有仙宗的界限。
谁也别越线,谁也别试探底线。
不然本该一团和气的顺势而为,可能就会演变成一场生死自负的惨谈光景。
“多谢山君。”
岑道玄抱拳。
徐拙亦是还了一礼。
说罢,两人不再逗留,转身化作两道长虹,朝着各自选定的方向飞去。其门下弟子亦是纷纷御风而起,紧随其后。
待到那两艘巨舟再度升空,消失于云海之上,大雪坪复又恢复了往日的宁静。
钱梨这才长舒一口气,松开了紧抓着柳相头发的小手。
“总算走了,清静了。”
柳相轻笑,揉了揉小姑娘的脑袋。
“辛苦你了。”
儒衫分身在荣昌城百年间的记忆,此刻已然尽数回归本体。
那些尘封的画面,那些熟悉的面孔,一一在心湖中流淌而过。
柳相闭上双眼,神念如潮水般蔓延开去,瞬息之间便已笼罩了山下的荣昌城。
城中,车水马龙,人声鼎沸。
一袭红衣的女子缓步穿行在熙攘的街巷,步履轻盈,却又带着几分惘然。
许念瑶。
曾经的小姑娘,现如今补天教女子修士,腰间配剑,一袭红衣,翩然惊鸿。
许念瑶驻足在一座雕梁画栋、高耸入云的酒楼前,仰头望着那悬挂着“望江楼”三字的匾额,怔怔出神。
两百年了。
记忆中,此地分明是一座早已破败的土地庙,儿时逃学,最喜藏身于此。不想沧海桑田,如今竟已成了这荣公城中最气派的酒楼。
周遭是鼎沸的人声,商贩的叫卖,孩童的嬉闹,一切都鲜活得冒着热气。
可这一切,又都陌生得让她感到一丝疏离。
红衣女子足尖轻点,身形便如一缕红烟,悄无声息地落在了望江楼最高的飞檐之上。
凭虚御风,俯瞰众生。
脚下是川流不息的人潮,远处是熟悉的山峦轮廓。曾经清寂的小镇,已然蜕变为一座繁华鼎盛的城池。
少小离家老大回,乡音无改鬓毛衰......好像也没老,只是个头高了,脸蛋张开,没了当年风风红红小丫头的身影......
许念瑶的唇角,不自觉地微微扬起,眼眶却是一热。
原来......这就是长大的代价。
就在这时,一个温润的嗓音自身后响起,带着笑意。
“许久不见,当年那只只会叽叽喳喳的小黄雀,也出落成这般模样了。”
许念瑶身形剧震,猛然回首。
一袭儒衫的柳相,不知何时已立于其身后,负手而立,面容一如两百年前,温和儒雅。
“先生!”
千言万语,最终只化作这一声哽咽的呼唤。
两百年岁月,两百年修行,在外人眼中,她是补天教中天资卓绝的许仙子,可在此人面前,她仿佛瞬间变回了那个扎着羊角辫、跟在先生身后的小丫头。
柳相含笑,缓步上前,伸出手,一如当年那般,轻轻拍了拍她的头顶。
“回来了,便好。”
在屋脊的瓦当上随意坐下。
“坐下说吧。”
许念瑶笑了笑,艳丽动人,乖巧地在他身旁坐下,一袭红裙在青灰色的瓦面上铺陈开来,如一朵盛放的红莲。
“这两百年,在外面过得如何?”
一句话,便打开了许念瑶的话匣子。
她絮絮叨叨地讲起,从初入补天教时的懵懂与敬畏,到第一次御剑飞行的欣喜与惊慌。讲起教中那位不苟言笑的师尊,如何严厉,又如何在她受了委屈时,笨拙地送来一颗灵果。讲起某次下山历练,误入一处凡人国度的迷阵,被一位卖花的老婆婆所救,。
讲起与同门师姐妹的趣事,为了争一株新开的“醉仙颜”,斗法斗了三天三夜,最后却被师尊罚去清扫了整座后山的落叶。
讲得眉飞色舞,时而蹙眉,时而轻笑,仿佛要将这两百年的岁月,都揉碎了说给眼前人听。
柳相始终安静地听着,唇角挂着温和的笑意,偶尔颔首,偶尔在她讲到兴起时,轻声点评一句。
夕阳的余晖将天边烧成一片绚烂的橘红,晚霞温柔地洒在二人身上,为儒衫与红衣都镀上了一层暖光。
脚下的荣昌城,已是万家灯火。
师生二人并肩坐在高高的屋脊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身后是渐浓的夜色,身前是璀璨的人间。
时光仿佛在这一刻停驻,温柔得一塌糊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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