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荣昌城万籁俱寂。
睡梦中的百姓,无论贫富贵贱,皆恍惚听闻一场盛大传唱。
时而道经九章,清越悠远,洗涤尘心。
时而佛法三藏,宏大悲悯,普度众生。
声音从何处来,谁也说不清。
有人说从山上陆水寺传来。
有人说从城中道观飘出,也有人说从自家枕边响起。
明明是梦中所闻,可那些经文字句却清晰得不似虚妄。
翌日清晨,街坊邻居见了面,头一句便是:\"昨儿夜里,可听到了?\"
\"听到了听到了,那道经念得真好听。\"
\"我听的是佛经,说的都是些劝人向善的话。\"
\"奇了怪了,我两样都听到了,前半夜是道经,后半夜是佛法。\"
百姓们议论纷纷,却谁也不当回事。
荣昌城这些年经历的怪事多了去,早已见怪不怪。
况且听了一夜经文,醒来后浑身舒坦,睡得也格外踏实,这是好事。
正议论着,就见几个从山上下来的香客,一个个神色古怪,又是惊讶又是敬畏。
有人拦住问:\"山上出什么事了?\"
那香客抹了抹眼角:\"耀台大师……圆寂了。\"
此言一出,街上顿时安静下来。
\"怎么会?前些日子不还好好的吗?\"
\"我上个月还去上过香,大师还给我指点了两句呢。\"
香客摇着头,声音里带着敬畏:\"今儿一早,大师就坐化在菩提树下了。我们上山的时候,正好看见化作舍利子,满天飞散,像是无数朵莲花开在空中,美得……美得没法说。\"
百姓们听了,面面相觑。
有老人叹气:\"怪不得昨儿夜里听到那么多经文,原来是大师在为我们做最后一场法事。\"
\"这位大师心善,为咱们荣昌城操劳了大半辈子。\"
\"阿弥陀佛,愿大师往生极乐。\"
街坊邻居们纷纷合掌,朝着山的方向拜了几拜。
陆水寺内,菩提树下已空无一人。
......
寺门口,一个面目丑陋的僧人立在那里。
原本身上穿的是粗布麻衣,脏兮兮的,破破烂烂的,整整穿了一年。
如今换上了一身崭新僧袍,灰色布料,洗得干干净净。
悟藏转身,一步一步走下山门。
阳光很刺眼,抬手遮了遮,那只残破的左眼微微眯起。
曾经的赵家公子早已死了,死在那个埋葬满门的夜晚。
如今活着的,只是一个托钵行脚的苦行僧。
入世法,便是要行走红尘,渡尽苦厄。
每走一步,都在告别过去。
山路漫长,石阶一级一级往下延伸。
两旁松柏森森,秋风扫过,落叶纷飞。
空钵在手中晃荡,发出细微的响声。
这钵是空的,心也是空的。
空了,才能装得下这世间苦难。
悟藏停下脚步,望着那些城内袅袅升起的炊烟,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
人间烟火气,最抚凡人心。
曾经享尽荣华富贵,如今一无所有。
可这一无所有,反倒让人轻松了许多。
没了牵挂,没了执念,只剩下一条路要走。
那条路很长,也许一辈子都走不完。
但没关系,走不完就走不完,只要一直走下去就好。
褪下僧袍,迈开步子,朝着城外世界走去。
......
与此同时,九层佛塔内。
白衣僧人立在一楼角落,点燃最后一盏白烛。
烛火摇曳,映照着苍白的面容。
如今该点的都点了,该送的都送了。
鉴真抬起手掌。
三千青丝如同有了生命一般,疯狂地从头顶生长出来。
黑色长发如瀑布般倾泻而下,转眼就垂落到腰间。
三千烦恼丝,若要放下,得先拿起。
脱下僧鞋,赤足踏在冰冷的地板上。
弯腰拿起那盏不灭的青灯。
灯火幽幽,在手中安静地燃烧着。
转身,走向通往二楼的阶梯。
烛火在身后摇晃,影子被拉得很长很长。
一步步往上走。
出世法,便是要远离红尘,自困于此。
楼梯很窄,只容一人通过。
长发拖在地上,随着脚步轻轻摆动。
青灯的光照亮了前方几步远的地方,再往前就是黑暗。
可不怕黑暗,因为自己就是从黑暗里走出来的。
一楼二楼,相隔不过数丈。
可这数丈之距,却像是隔了一个世界。
登上二楼,迎面是一尊佛像。
金身巍峨,面容慈悲。
鉴真在佛像前盘膝坐下,将青灯放在身旁。
灯火照亮了佛像的半边脸,另外半边则隐没在黑暗中。
明暗交界处,仿佛有什么在流转。
闭上双眼,开始念经。
声音很轻,却在空旷的佛塔内回荡不息。
\"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
经文一句句念出,像是在超度别人,也像是在超度自己。
外头秋风呼啸,佛塔内却静得出奇。
只有那诵经声,悠远绵长。
.......
与此同时,荣昌城正北方,万里高空之上。
两只巨大渡舟破开层层云海,乘风而行。
渡舟长约百丈,宽约三十丈,通体由某种不知名的灵木打造,舟身上雕刻着无数符文,在阳光下泛着淡淡金色光芒。
两只渡舟相距不过数十丈,一左一右,齐头并进。
舟身周围罡风呼啸,那是足以撕裂血肉的天地罡风,可渡舟表面符文微微一闪,那些罡风便如泥牛入海,没能伤到舟身分毫。
截天宗渡舟船头,岑道玄凭栏而立。
一身青衫,双手背在身后,眺望着远方天王山。
补天教渡舟船头,副司命徐拙同样在看此行尽头的地方。
一身灰袍,身形略显佝偻,脸上布满皱纹,可那双眼睛却亮得吓人。
两人遥遥相对,谁也没说话,可那股无形压迫感,让两艘渡舟上所有人都屏气凝神。
截天宗渡舟上,魏燕雨站在人群后方,俏脸上写满担忧。
偷偷瞄了一眼师父背影,又瞄了一眼对面那位徐老神仙,心里七上八下。
扯了扯身旁林正诚的袖子,压低声音:\"师兄,那位老前辈是谁啊?\"
林正诚仰头灌了一口酒,满脸生无可恋,懒洋洋开口:\"补天教副司命,徐拙。专管补天教地界内,乃至所所有神只、妖、精、怪、修士的生杀调度。\"
顿了顿,又补充:\"还有个身份,补天教主刑官,整座天下巅峰十人里头,排第七的岳卓岳大神仙,就是这位的师弟。\"
岳卓师兄。
魏燕雨视线在师父和徐老神仙之间来回打转,脸上满是紧张。
一个副掌教,一个副司命,地位相差无几。
能跟师父这般对峙而不落下风,这位老神仙实力恐怕深不可测。
平日里要是碰见这等场面,以师父脾气,早就动手了。
师父没动手,说明事情很大。
想到此行三个目的,魏燕雨心情更加沉重。
其一,接引第四百年气运种子回宗门。
其二,依千年前约定,在天王山开设下宗,以外来仙家气运,为镇压山底古神的大阵再添一层禁制。
其三……
轻轻叹了口气,碎碎念着:\"小师兄也不知哪根筋搭错了,搞出这么一手混账事。挨顿打都是轻的。\"
林正诚听到这话,似乎想起某些被师父\"悉心教导\"的惨痛日子。
下意识缩了缩脖子,脸上浮现出感同身受的苦涩。
\"谁说不是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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