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嘉的声音一起，顿时引来四周好几双或好奇或隐含疑惑的眼睛。当那些人将目光落在谢钦身上时，无不相继露出好奇或欣赏的神情。
谢钦一时成为了众人眼中的焦点，面对他人的注目，顾湘看得出对方连半点情绪波动都没有，为此他自己也不免在心里感到好奇和赞叹。要知道如谢钦这个年纪时的他可是最热衷于做些事去引得大家关注，他如今孑然一身，年少时之所以落个不孝不悌的骂名，也是因他骨子里的反叛和不顺从。
多年过去人们口中的顾湘只余一个离经叛道，已是得益于他一心钻研玄学，热衷与人清谈论道呼朋引伴。当然这样的他也很自在。他曾去到很多地方游历过，虽有家难归漂泊不定，但也不枉此生了。
谢钦的温厚与沉静，让顾湘不由得就高看几分。
“谢明玉，云之的话没头没尾的到底是何意思。”
孔文儒举步而来，耿直端方的一张俊脸上满是不解。
“就在方才明玉郎竟然说此番前来只是你我陪客，并不准备参加稍后的曲水流觞。你决心要在席上与他一决高下的愿望怕是要落空了。”
贺嘉不等谢钦回应便一通抢白。
孔文儒消化完贺嘉话中的意思，当即一脸失落地看着谢钦，浓眉下漆黑有神的眼里盛满了幽怨，看上去无端多了几分憨气。
谢钦也意外孔文儒心里竟怀着从未和他言说过的愿望。虽不想叫好友不开心，可他此行确实不为参加曲水流觞而来。
“抱歉。”
贺嘉听到谢钦的抱歉之词随即收起失望之意，重整好自己的心情。
“做什么要说抱歉，不参加便罢了。有我陪文儒兄一道也是一样的。”
孔文儒见谢钦主意已定，也知对方是个说一不二的性子，心下虽仍觉失落和遗憾，但也立刻转换了心情，朴实地笑笑。
“那就下次吧。”
谢钦压下心中那一丝复杂的情绪回以一笑，并未应答。以后的事谁也说不准，他一直践行有诺必守，言出必行，所以不会随意允诺。
三人微笑而对，一时无话。只不远处突然热闹嘈杂起来的兰亭，让三人不约而同转头看去。
顾湘作为旁观者，对于谢钦和两位好友之间发生的小插曲未置一词，只是三个少年郎间的友谊让他不免心生钦羡，更令他不禁忆起自己的青葱年少来。发觉自己竟开始伤春悲秋不由低头笑笑，而后也抬眸望向对面兰亭。
“那被人拥于中心的似是出身于琅琊王氏，任当朝左仆射的王珣，王法护。”
“早闻王法护工于书法，更以才学文章闻于朝野，深得帝心。王家父子今已不在，如此盛会同为王氏族中之人，能与二王比肩且同样一脉风流的也当属这位左仆射了。”
顾湘言谈之间神情淡淡看着并不多热切，可他一双眼里却含着异样的光采，在谢钦看来格外有神。于是心里也不由得感到眼前貌似疏放的人矛盾而有趣的一面来。
“顾兄可是仰慕于王公。”
顾湘没想到自己心思轻易就被谢钦戳破，难得地露出一抹涩然。一脸你观察入微就罢，为何要当众说穿的表情。
贺嘉，孔文儒恍然大悟则是掩唇笑笑，但很快又收敛，明显是顾及顾湘的面子。
顾湘也无心同小辈们计较，只是人近三十耐不住在某些事情上厚实的脸皮没来由就薄了些。
“我确实仰慕王公风采已久，世人对王右军父子多有推崇，可我却不然。几年前曾有幸于建康城中远远见过王公一面，却是未敢上前，此次听闻王公或许会前来，我这才从北地赶来参加这次兰亭会的。”
“若真要让我与其照面，我反而不知要如何应对了。”
“所以如这样遥看一眼就好。”
谢钦闻听顾湘一番肺腑之言微微一笑表示理解。
而一旁的贺嘉却是不赞同。
“子远兄这样想便错了。”
“今日机会难得，何不让我等随你一同前去拜会王公，也好偿你一直以来的夙愿，成全你不远千里而来的诚意。王公若知晓你的诚心心中一定欣慰至极。”
孔文儒颔首，对贺嘉之言亦表示赞同。
“云之所言甚是。”
顾湘被两个少年郎劝解面色一时讪讪，暗自沉吟一番正要说点什么，忽而就听一阵珠玉相击之音伴着湍湍的溪流之声袅袅传来。那音调起初清脆激扬，乍然又如江海滔滔之势磅礴，铿锵高昂。
“是阮发出的声音。”
“不知谁人在抚弄琵琶，当真技艺超群，震慑人心。”
贺嘉抑制不住内心激荡朝声音来处抬头眺望，当望见碧水对面兰亭处亭桥边一艘游舫之上，那抚弄琵琶的华服女郎时，瞬间怔愣当场。
“不想今日竟有幸得见如此擅弹琵琶的貌美女郎。”
立于他右手旁的顾湘闻听此言不以为然笑笑。
“论技艺确实不俗，但曲调，意境和灵气都略有些逊色。”
“听子远兄所言，难道是曾听过比之更加绝妙的琵琶曲。”
贺嘉心中不免好奇，注意力一下就被牵了回来。
孔文儒性子敦厚不通音律，听不出入耳之音有何独到之处，也就自然不懂品评。见贺嘉一脸惊奇疑惑，心中也就不免生出几分好奇来。
谢钦在几人之中反应最是淡然，只见他目光落于水面，眸色如烟，叫人无从得知此时的他正在想些什么。
顾湘并不打算卖关子，对着贺嘉，孔文儒二人勾唇一笑，转而现出一抹神往之色来，仿佛曾经所见一幕重现眼前。
“去岁在北地逗留，途经羌城打马经过一间乐馆，乍闻里间传出一阵悠远苍茫的秋思之音，当即便勾起了埋于心底的思乡之情和许多年少时难忘的记忆，情切处不禁泪湿眼眶。本以为那抚弄琵琶之人定是一看尽红尘的长者，不料我入得门内瞥见的却是一身着绯衣广袖裙裳，只以一根飘带半挽墨发，容色明丽气质出尘的妙龄女郎。”
“那一霎吾只觉惊为天人……”
“顾兄。可否请你细说一下你遇见的那位弹奏琵琶的妙龄女郎。”
“她可是长着一对弯月眉，眉下一双桃花眸，五官秀致绝伦，张扬耀目，远远瞧着却给人一种疏离和清冷之感。”
谢钦双目灼灼，神情透着急切紧张，明显是在向顾湘确认求证。
顾湘不知谢钦为何突然如此激动。
贺嘉，孔文儒也是同样感到疑惑不解。
“明玉郎，子远兄口中提到的莫非是你相熟之人。”
贺嘉不曾见过谢钦为了哪个人这样情绪外露过，心里自是惊奇。
“她是我心中非常重要之人。”
“这些年我失去了她的消息，也不知道她过得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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