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接上回。
明山散人那蕴含着数百年积郁、失望与愤怒的诘问,如同九天惊雷,又似万钧山岳,轰然砸落在叶青儿的心神之上。
“你——可——有——半——分——后——悔?!”
每一个字都仿佛带着化神修士的无上威压,震得叶青儿气血翻腾,识海嗡鸣。
周遭的空气似乎都凝固了,竹山宗外门区域的幻雾阵边缘,死寂得只能听到山风吹过竹叶的沙沙声,以及叶青儿自己有些紊乱的心跳。
后悔?
叶青儿在那庞大的压力下,微微低下了头,避开了明山散人那仿佛能洞穿灵魂的锐利目光。
她的白色长发垂落下来,遮掩住了她此刻脸上的神情。
她的内心,正掀起滔天巨浪。
枯木真人……那个她恨之入骨,不惜触怒化神老祖也要将其彻底灭魂的仇敌,竟然有着如此不堪回首的过去?
衡州遗孤,父母皆丧于古神教之手,身负血海深仇,对力量有着偏执的渴望……最终却因寿元所困,道途无望,堕入魔道,残害同门?
这一切的因果,如同一条扭曲阴暗的藤蔓,缠绕交织,最终结出了枯木真人那枚恶果。
而明山散人,这位她一直认为是冷酷算计、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宗门老祖,其内心深处,竟然还藏着对师弟如此复杂的情感。
以及那耗时数百年、试图以沁云竹和幻雾阵为依托,为枯木道人寻一个“赎罪”与“延续”的宏大却最终落空的谋划?
这巨大的信息量,这完全颠覆了她以往认知的“真相”,让叶青儿一时之间心神摇曳。
她不得不承认,在听到枯木道人身世的那一刻,她坚硬如铁的心,的确产生了一丝极其细微的松动。
那是对命运弄人、对仇恨循环的一丝本能唏嘘。仿佛看到一条奔涌的仇恨之河,从衡州的血与火中发源,流经枯木道人扭曲的一生,最终却在宁州,溅湿了她叶青儿的衣襟,也染红了唐森和无辜者的结局。
这循环往复的悲剧性,令人窒息。
同时,她有那么一瞬间,甚至想起了自己和已经被她逐出师门的西洲徒弟霍华德的事情。
自己当年差点就杀了霍华德,也正是因为霍华德亲手杀了他自己的母亲,也就是她在竹山宗关系还算不错的一位名叫“梁丝挽”的师妹。
然而,霍华德之所以杀了梁丝挽,却又是因为梁丝挽已经堕落为了一个暴君。
在西洲……甚至都称不上统治,而是已经将西洲化作了一个大型的屠宰场,像宰杀牲口一样定期屠杀和奴役着西洲人。
而自己,却为了已经堕落为暴君的梁丝挽,要杀霍华德——只因为他骗了她,骗她说,梁丝挽是在幡然醒悟之后,为了替西洲解除灵气封印,自愿走入祭坛作为祭品牺牲。
而实际上,梁丝挽是在喝醉之后被他亲手推进去的。
而且,自己还在一百八十年前,为了让自己的师父青蛇真人从金丹突破至元婴的概率更大些,在天机阁的拍卖会上买下了明知是魔道丹的祭魂生灵丹,想要提升青蛇真人的资质。
在青蛇真人明确拒绝之后,还直接强行把丹药喂进了青蛇真人嘴里。
虽然后来青蛇真人似乎因此终于突破到了元婴,但那强行喂药的行径,与明山散人想强逼道侣修炼《枯木功》又有何本质区别?
不过都是打着“为你好”的旗号,行强迫之实。
这么说来……在这一点上,自己做的似乎还不如明山散人好。
至少,明山散人最终尊重了晴岑仙子的选择,没有真正强迫。而自己,却对师父用了强。
如此这般……自己和如今的明山散人,又有什么区别?
都是那般自以为是,为了自己认定的目标或人,便可罔顾他人意愿。
若是换做自己在明山散人这个位子上,面对一个身负血海深仇却走入歧途的师弟,自己……真的能比他做得更好么?
会不会也因为一丝怜悯或利用之心,而做出类似的纵容或“安排”?
这一连串的自我拷问,如同冰冷的锥子,刺得叶青儿道心微颤。
她与明山散人,在某些方面,竟像是镜相一般,映照出竹山宗某种宿命般的轮回——强者对弱者的支配,自以为是的“拯救”,以及仇恨滋养出的新的仇恨。
然而,这一丝唏嘘、松动与自省,仅仅持续了刹那,便被更冰冷、更坚硬的意志彻底碾碎!
唏嘘归唏嘘,理解归理解,但这绝不意味着后悔!更不意味着认同!
自己的确是差点杀了霍华德没错,但那是在被江浅梦挑拨,加之自己心态不稳的情况下做的冲动之举。
在被徒弟喊醒之后,立刻十分后悔自己的决定,立刻停手,并未继续加害。
更重要的是,自己从未纵容梁丝挽的暴行!
梁丝挽在西洲的所作所为,没有哪怕半分是她的指使或纵容,而是纯粹的个人堕落。
她之所以没管,是她根本不知道梁丝挽去了西洲,更在霍华德给她讲述之前,几乎完全不知其恶行。
若是她知道梁丝挽在西洲作恶,甚至在宁州就堕落成了类似枯木真人的存在,她只会毫不留情地将梁丝挽斩杀!
这一点,她问心无愧!
而在八十年前将霍华德逐出师门,其实说到底,也只是自己的虚荣心和对于他的愧疚结合后,自觉无颜再见他。
这与明山散人对枯木道人长期的、实质性的纵容,直至酿成大祸,然后又想杀她,到如今还问她后不后悔,有着本质的区别!
因此,自己的确和明山散人有一定的相似性,宛如竹山宗一个注定的轮回。
但实际上,情况却根本不是这般。
更何况,枯木真人的悲惨过去,是他选择堕落的原因吗?
或许是的。
但这绝不是他可以将屠刀挥向更弱者、残害如唐森那般无辜弟子的借口!
每个人的苦难都不尽相同,但绝不是作恶的理由!唐森何其无辜?
那些被枯木道人炼成丹药的修士又是何其无辜?
他们的血仇,难道就因为枯木道人有一段悲惨往事,就可以一笔勾销了吗?
绝对不能!
叶青儿心中的信念经此一番拷问,不但没有彻底动摇,反而如同被淬炼过的精钢,更加坚定、更加纯粹。
她叶青儿当年杀枯木真人,是为唐森报仇,是为那些枉死之人伸张正义,是替天行道!
此事,她问心无愧,纵然时光倒流,她依旧会毫不犹豫地再杀他一次!
甚至,若早知枯木道人所为,只要她有能力,她会在其酿成大祸前,就提前将其斩除!绝不会给他残害唐森的机会!
至于明山散人那数百年的谋划?那试图将枯木道人炼为阵灵、用以磨砺弟子对抗古神教的“良苦用心”?
在叶青儿看来,这更是荒谬绝伦,一厢情愿!是彻头彻尾的昏聩之举!
一个早已被仇恨和魔功扭曲了心智、连基本同门之谊都能抛弃、以同门精魂炼丹的魔头,即便炼成阵灵,谁能保证他不会在幻阵中继续作祟,潜移默化地腐蚀弟子心性?将对抗古神教的希望,寄托在这样一个魔头身上,简直是与虎谋皮,愚蠢至极!
真不怕枯木真人继续吃小孩?
明山散人此举,与其说是为了宗门,不如说是为了弥补他自身对师弟走入歧途却无力挽回的遗憾和愧疚!
是一种极端自私的执念!是为了自我安慰,而非真正完全为宗门考虑!
为了他这自私的执念,就可以无视枯木道人犯下的罪孽?
就可以让那些枉死者的冤魂不得安宁?就可以拿整个宗门未来弟子的心性去冒险?简直可笑!可悲!
更何况,明山散人口口声声为了对抗古神教,可他身为化神修士,坐镇宁州,又为对抗古神教做了多少实质性的努力?
不过是守着竹山宗这一亩三分地,搞些改良阵法、培育灵竹的“长远之计”,却对近在咫尺的古神教侵蚀缺乏积极进取的行动。
相比之下,她叶青儿和禾山救世军的将士们,才是真正在与古神教的血战中抛头颅、洒热血!
而明山散人,却在她即将与救世军并肩血战、最需要她这元婴战力之时,一纸乱命将她调离,间接导致了救世军几乎全灭的惨剧!
皑大宝和数百将士的血尚未干涸!这笔血债,又该如何算?
现在却来跟她谈什么对抗古神教的大局?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明山散人,你纵容枯木道人在先是实,调离我导致救世军近乎覆灭是实,如今又在这里摆出一副情深义重、苦心孤诣的模样,试图用所谓的“真相”和“大义”来动摇我、诘问我?
你不过是个沉溺于过去、行事糊涂、自私自利、昏聩无能的老朽罢了!这竹山宗若继续由你和青竹道人这般掌控,谈何未来?谈何对抗古神教?
只会一步步走向腐朽没落,甚至可能在某一天,步了枯木道人父母的后尘,被古神教吞得骨头都不剩!
这一刻,叶青儿心中再无半分迷茫。明山散人这番看似推心置腹的“坦白”,非但没有让她产生丝毫悔意,反而让她更加看清了对方的本质,更加坚定了她与李青鳞谋划造反之事的必要性与正当性。
这竹山宗,必须革故鼎新!这宁州抗魔的大旗,必须由真正有担当、有魄力、心中有底线的人来扛起!
但……至少现在,还不是翻脸的时候。
电光火石之间,叶青儿脑中思绪电转,已然做出了决断。她需要演戏,需要伪装出一副被“真相”所震动、内心挣扎、最终“悔悟”的模样,来麻痹明山散人,为自己和李青鳞争取宝贵的时间和空间。
只见她依旧低着头,肩膀却开始微微颤抖起来,仿佛内心正经历着巨大的冲击和挣扎。
她刻意让呼吸变得急促而不稳,甚至暗中运转灵力,逼出了一层细密冷汗于额角与鼻翼,脸色也显得有些苍白。
良久,她缓缓抬起头,脸上已不再是之前的冰冷与漠然,而是充满了复杂的情绪——有震惊,有恍然,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挣扎与愧疚?
她的眼神不再锐利,反而显得有些涣散和茫然,完美地演绎了一个信念受到巨大冲击的形象。
她的嘴唇翕动了几下,才用带着些许沙哑和明显颤抖的声音,艰难地开口道:
“太……太上长老……我……我……”
她似乎不知该如何组织语言,目光有些游离地扫过周围的雾气,最终又落回明山散人脸上,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茫然与无措:
“弟子……弟子从未想过……枯木前辈他……竟有如此过往……衡州遗孤……血海深仇……”
她重复着这几个关键词,仿佛在努力消化这惊人的信息,每一个字都说得异常缓慢沉重。
“弟子……弟子一直以为,他天性残忍,堕入魔道乃是本性使然……却不知……竟是……被古神教所害,被这世道所逼……”
叶青儿的语气中,适时地融入了一丝对古神教的切齿痛恨,这恨意半真半假,真的部分是对古神教的深仇,假的部分则是借此来巧妙地将焦点从枯木道人本身的罪责上转移开,并试图引发明山散人的共鸣。
“而太上长老您……数百年来,竟一直暗中筹划,欲以沁云竹养魂,以幻雾阵为基,全其抗古神教之遗志,甚至……愿让他以阵灵之身赎罪……”
叶青儿的声音愈发低沉,带着一种仿佛被对方巨大付出和深沉心思所震撼的感慨:
“此等胸怀……此等良苦用心,弟子以往竟丝毫未能体察……只觉得太上长老您不近人情。”
她适时地停顿,脸上露出了极其复杂的神色,有懊悔,有自责,甚至眼圈都微微有些发红,声音也带上了更明显的哽咽:
“反而因一己私仇,坏了太上长老数百载谋划,让您这唯一能弥补遗憾、亦是增强宗门之力的设想……彻底成空……只能另寻替代。”
说到此处,叶青儿适时地再次停顿,深深吸了一口气,仿佛在极力平复激动的情绪,然后才继续道,语气充满了沉痛:
“弟子当年……只念着为唐森报仇,只想着除恶务尽,恨其残害同门,手段酷烈。却未曾深思这背后因果,未曾体谅太上长老您与枯木师叔之间的师兄弟情谊。
更未曾想到,枯木师叔对古神教的恨意,或许……或许能化为宗门之力……弟子此举,竟是断送了宗门一个可能的机会……”
她猛地抬起头,目光中似乎多了一丝“明悟”与“决绝”,对着明山散人,深深一揖到底,语气恳切而沉痛:
“太上长老!今日得您坦言,弟子方知自身当年之鲁莽与短视!”
“虽则枯木师叔罪孽深重,死有余辜,但弟子……弟子不该如此决绝,连一丝转圜之机也未留,致使太上长老心血付诸东流,亦……或许让宗门失却一分对抗古神教之力!
此事……是弟子考虑不周!弟子……心中有愧!若长老愿意,便罚弟子吧。”
叶青儿这番表演,可谓是声情并茂,将一个被巨大信息冲击、内心经历激烈斗争后“幡然醒悟”、甚至开始“反思自身”的形象演绎得淋漓尽致。
她明白了,对于明山散人这等活了上千年的老怪物,单纯的否认或强硬绝非上策,唯有表现出被“真相”和“大义”所触动,引发其内心的“共鸣”与“怜悯”,方能最大程度地取信于人,降低其戒心。
果然,明山散人看着叶青儿这番“真情流露”,那原本锐利如刀、饱含质问与怒火的目光,渐渐缓和了下来。
笼罩在叶青儿身上的化神威压,也如同潮水般缓缓退去。
他沉默地看着深深鞠躬、肩膀似乎仍在微微颤动的叶青儿,眼神中那复杂的情绪再次流转——有追忆,有遗憾,有释然,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以及某种仿佛放下心中大石的轻松。
许久,明山散人轻轻叹了口气,这叹息声不再像之前那般充满压迫感,反而带着一种尘埃落定的苍凉,甚至有一丝如释重负。
“罢了……罢了……”
他摆了摆手,语气恢复了之前的平淡,但多了一丝萧索与无奈:
“起来吧。往事已矣,枯木师弟……他终究是走上了不归路,落得那般下场,虽然可怜,可悲,却也是他自身选择,咎由自取,怨不得旁人。”
他踱步到一旁,望着远处云雾缭绕、层峦叠嶂的山峦,背影在朦胧的雾气映衬下,竟显得有些佝偻和落寞,仿佛一瞬间老去了许多。
“本座今日与你言说这些,也并非是真要追究你当年之过。
正如你所言,枯木师弟罪孽深重,你杀他,于宗门律法、于道义公理,并无过错。本座当年饶你一命,也最终是在青竹替你说情之后考虑到了这些。”
“本座只是……”
他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倾诉后的空虚:
“只是心中这口郁结之气,积压数百年,不吐不快。也想让你知晓,这世间之事,人心之复杂,远超想象。
有时,仇恨会蒙蔽双眼,让人只见树木,不见森林;而有时,看似绝情之举,或许……亦是另一种无奈。”
他这番话,像是在对叶青儿说,又像是在对自己说。
或许,在他内心深处,也并非完全认同自己那将枯木炼为阵灵的谋划,只是执念太深,无法自拔。
如今将这秘密和盘托出,不管叶青儿反应如何,对他自己而言,都是一种解脱。
他转过身,目光再次落在叶青儿身上,已没有了之前的审视与压迫,反而像是一个看透了世事沧桑、疲惫不堪的老人,在以一种复杂的情绪教导后辈:
“你能有所悟,能意识到自身或许有考虑不周之处,能想到宗门对抗魔教的大局……已属难得。”
明山散人微微颔首,语气中甚至带上了一丝极其微弱的、近乎赞赏的意味:
“看来,海外九年磨砺,救世军变故之痛,并未让你彻底沉沦偏激,反而让你心性有所成长,视野更为开阔。这……或许是不幸中的万幸。”
“既然如此……”
他再次叹了口气,语气变得异常平静:
“你没了你的救世军,本座也再也见不到枯木师弟,数百年的谋划成空……你我之间,这笔糊涂账,便当做是……扯平了吧。从此,莫要再提。”
叶青儿闻言,心中冷笑连连,但她面上却依旧维持着那副“受教”且“沉痛”的表情,甚至恰到好处地露出一丝如释重负和感激,恭声道:
“多……多谢太上长老宽宏,不予追究。弟子……定当铭记今日教诲,日后行事,必当三思,以宗门大局为重。”
明山散人点了点头,似乎对叶青儿的态度颇为满意,最后一丝疑虑也似乎消散了。他话锋一转,回到了现实事务上,语气恢复了宗门老祖的常态:
“嗯。你方才在大殿上说,欲长期留于宁州,处理救世军后续事宜,至少三十年内,不接任何需要前往海外的任务?”
“是。”
叶青儿心中一凛,知道最关键的时刻来了,连忙应道,语气恳切:
“救世军遭受重创,百废待兴,无数将士遗孤需要安置,对抗古神教之大业亦不可中断。
弟子既为救世军总帅,责无旁贷。恳请太上长老允准。”
明山散人沉吟片刻,手指无意识地在袖中掐动了几下,似乎在推算什么,最终缓缓道:
“嗯,救世军此番损失惨重,确需得力之人重整旗鼓。
你留在宁州,于稳定局势、继续牵制古神教而言,确有益处。宗门这边,近期也确实无甚急需你出力的要紧海外事务。”
叶青儿心中一定,连忙道:
“谢太上长老体谅!”
“不过……”
明山散人语气微沉,带着一丝告诫的意味:
“你需记住,你终究是竹山宗的长老。处理救世军事务之余,宗门若有召唤,尤其是关乎对抗魔教之类的大事,仍不可推诿懈怠。”
“弟子明白!”
叶青儿立刻表态,声音斩钉截铁:
“宗门但有差遣,尤其是对抗古神教之事,弟子必定义不容辞,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明山散人深深看了叶青儿一眼,那目光似乎想穿透她恭顺的表象,直抵内心最深处的想法。
但此刻叶青儿心神守一,所有真实情绪都深藏于冰封的面具之下,明山散人最终只是点了点头,眼神中的最后一丝探究也淡去了。
“嗯,你有此心便好。
去吧,好生处理救世军的事宜,也……照顾好自己。”
这最后一句“照顾好自己”,语气竟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近乎长辈对晚辈的关切,或许是因为今日吐露心声后,产生了一种扭曲的“亲近感”,亦或是彻底放下心结后的随意之言。
但这丝关切听在叶青儿耳中,只让她心中泛起一阵强烈的恶心。
她立刻将其死死压下,脸上适当地露出一丝“感动”,恭敬行礼:
“是,弟子谨记,告退。”
说完,叶青儿不再停留,再次躬身一礼,然后转身,驾起一道淡绿色遁光,速度平稳地朝着山门之外疾驰而去,既不失礼,也毫无留恋。
直到飞出竹山宗护山大阵的范围,感受到宁州旷野那带着草木气息和微腥土味的自由之风,叶青儿才缓缓降低了速度。
她脸上的所有“悔悟”、“沉痛”、“愧疚”、“感激”之色,如同被阳光晒化的冰雪,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重新恢复了那副冰冷漠然到了极点的神情。
唯有眼底最深处,闪烁着冷静如万古寒冰、却又锐利如出鞘利剑般的光芒。
她回首,望了一眼那在云雾中若隐若现、如同蛰伏巨兽般的竹山宗山脉,嘴角勾起一抹冰冷刺骨、充满决绝意味的弧度。
明山散人……老匹夫!
今日一番“交心”,看似和解,你却亲手将你的软弱、糊涂与自私暴露无遗!
你对枯木真人的纵容,对过往沉溺不堪的执念,便是你最大的破绽!你竟以为我会被那套“复杂人心”、“无奈之举”的说辞所打动?真是天真得可笑!
你以为我“悔悟”了?不,我只是更坚定了推翻你这昏聩统治的决心!
你这等庸碌无能之辈,有何资格执掌竹山宗?有何面目谈对抗古神教?
这竹山宗,这宁州,乃至对抗古神教的大业,绝不能交到你们这等虫豸手中!
未来的竹山宗,当由我叶青儿,由所有心怀热血、明辨是非、敢于向一切不公与邪恶亮剑的同道来主宰!
那沁云竹的奇效,当用于培养真正的人杰!那幻雾阵的玄妙,当成为磨砺斩魔利刃的基石!而非成为你弥补个人遗憾、寄托无聊执念的工具!
血债,必须血偿!旧账,必将清算!
随后,她又飞得离竹山宗远了一些,确保彻底脱离了任何可能的神识监控范围后,这才取下了腰间的传音符,灵力注入,联系起了李青鳞。
传音符闪烁了几下,叶青儿的声音平静无波,听不出丝毫刚刚经历了一场惊心动魄的意志交锋:
“师兄,我从海外回来了,不知你如今在做什么?”
稍等片刻后,只听传音符内传出了李青鳞那熟悉的声音,似乎还带着些许忙碌的杂音:
“我近来刚刚突破元婴不久,境界还需稳固,宗门安排我在方壶山的药田坐镇,正指挥弟子们采集炼丹房急需的阴凝草。
叶师妹突然联系,是有何事?”
叶青儿目光微凝,直接切入正题,语气依旧平淡,:
“没什么,只是想和师兄说一声,你在两百零九年前,于九嶷山与我商量的‘那件事’,现在可以提上日程了。
你若是想详细谈谈,就来百草洞找我。”
传音符那边瞬间陷入了死寂,连采集药草的背景杂音都仿佛消失了。
过了好几息,才传来李青鳞明显压抑着激动、甚至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骤然提高的声音:
“你……叶师妹你说什么?!
九嶷山和我谈的‘那件事’?!
你等着!师兄我现在就过去找你!”
叶青儿似乎早料到他会有此反应,连忙阻止,语气带着一丝不容置疑:
“哎哎哎,别急,师兄。
你不是还在指挥弟子采药的么?宗门任务要紧,不可擅离职守,以免惹人怀疑。”
“可是师妹……”
李青鳞的声音急切。
“而且……”
叶青儿打断他,抛出了一个更重要的理由,声音压低了几分:
“你最好至少一个月后再来。我这才从海外回来,身心俱疲,需要时间休整调息,理清思路。
此外……更重要的是,太上长老明山散人他刚刚才找我谈完话不久。”
“啊这……”
传音符那头,李青鳞显然被“明山散人刚谈完话”这个消息震了一下,语气瞬间变得凝重和警惕:
“他找你?所为何事?莫非……”
“详情见面再谈。”
叶青儿简短截说,避免在传音符中透露过多:
“总之,此时不宜妄动,需更加谨慎。师兄你且安心完成手头事务,稳住阵脚。”
李青鳞立刻明白了叶青儿的顾虑,强行压下心中的激动和急切,沉声道:
“我明白了,你放心,我这边会处理好。一个月!就一个月后,我立刻前去寻你!”
好不容易安抚住了这个从两百年前就已经开始心心念念要造他师父青竹道人的反,此刻听闻计划启动几乎要立刻跳起来的师兄,叶青儿轻轻吐出一口浊气,断了传音。
她辨认了一下方向,化作遁光,向着自己在逸风城郊外的私人洞府——「百草洞」疾驰而去。
然而,就在叶青儿刚刚行入自己那被层层阵法守护、灵气氤氲的百草洞,尚未踏入核心区域时,灵识便敏锐地察觉到,洞府内的练武场上,竟有一道“陌生”的元婴期气息正在舞剑!
有人入侵?
叶青儿心中警兆顿生,眼神一厉,周身灵力瞬间暗涌,毒功蓄势待发。
她悄无声息地靠近,只见练武场中,一道身着青色劲装的身影,手持一柄寒光凛冽的长剑,剑随身走,舞动间带起道道凌厉的剑气,显然修为不俗。
就在叶青儿准备出手试探或呵斥之时,那舞剑之人似乎也察觉到了她的到来,剑势一收,竟转身热情地朝她打招呼,声音清朗熟悉:
“青儿!你可算回来了!”
那人身形一闪,便已来到近前,脸上洋溢着发自内心的喜悦笑容。
叶青儿定睛一看,紧绷的心神骤然放松,随即涌起的是一股这家伙终于突破到元婴了的,松了口气的情绪。眼前之人正是她的道侣——倪旭欣!
倪旭欣丝毫没察觉叶青儿瞬间的情绪变化,依旧兴奋地说道:
“怎么样,是不是很惊喜?
多亏了你这百草洞充沛精纯的灵气,让我在四年前终于突破瓶颈,一举突破到了元婴境界!
可我出关后四下都寻不到你,去禾山救世军总部那边,也没几个人在。
我又唯恐你在做什么紧要大事,不敢随意发传音打扰你。真是让我好等。
不知青儿你在我闭关的这段日子里,过得可还算顺心?海外之行一切顺利吗?救世军那边……”
他絮絮叨叨地说着,关切之情溢于言表。
然而,话还没说完,他却见叶青儿怔怔地看着他,眼圈不知为何迅速泛红。
紧接着,在他惊愕的目光中,叶青儿猛地冲上前来,伸出双臂,死死地抱住了他,将脸埋在他的肩头,身体微微颤抖着,发出了压抑已久的、低低的啜泣声。
九年海外的艰辛孤寂,归来的物是人非,明山散人带来的压力与恶心,谋划造反的沉重,以及此刻见到唯一可以完全信赖的亲近之人时的委屈与脆弱……
种种情绪在这一刻,如同决堤的洪水,冲垮了叶青儿一直强行维持的或冰冷,或虚假的外壳,化作了无声的泪水。
倪旭欣被这突如其来的拥抱和哭泣弄得一愣,随即反应过来,他收起了长剑,轻轻回抱住叶青儿,拍着她的后背,柔声道:
“青儿,你这是……怎么了?
发生什么事了?不怕不怕,我在这儿呢,有什么事情跟我说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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