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接上回。
大殿内,灯火摇曳,将洛秋水脸上那深沉的疲惫与哀伤映照得忽明忽暗。
她的叙述停顿了,仿佛沉溺于四年前那血与火交织的记忆之海,需要极大的力气才能将自己打捞出来。
这短暂的静默,也给了叶青儿消化那惊心动魄守城之战的时间。空气凝滞,唯有灯花偶尔爆开的轻微噼啪声,敲打着死寂。
叶青儿垂眸,视线落在自己不知何时已紧握成拳、指节发白的手上。
掌心处,四个深陷的指甲印痕隐隐渗出血丝,她却浑然不觉疼痛。脑海中反复回荡着皑大宝那决绝的话语,救世军将士撑起护盾时的怒吼,以及那惊天一剑退敌之后,护盾破碎、死伤枕籍的惨烈景象。
一种前所未有的沉重感,如同万丈山峦,压在她的心头,让她几乎喘不过气。
她一直以庇护者自居,却从未真正理解,这支由杜老二和她一手缔造的队伍,其灵魂深处镌刻的,竟是如此悲壮的宿命——成为盾,直至粉碎。
良久,洛秋水轻轻吸了一口气,嗓音带着一丝沙哑,继续将那段烽火岁月铺陈开来:
“……斩杀一名元婴,确实极大地震慑了古神教。
就战果而言,在绝对劣势下,我们不仅两次击退强敌,还毙敌一名元婴,将他们的突袭计划彻底拖垮,这已是难以置信的胜利。
从那时起,主动权似乎开始微妙地向我们倾斜。
古神教每多耽搁一刻,宁州正道援军抵达的风险便增大一分,他们深入腹地的这支部队,反而有陷入重围的危险。”
她的语气并无欣喜,只有冷静到近乎残酷的分析。
“古神教剩余的五名元婴显然也意识到了这点。
但他们付出了代价,岂肯空手而归?强攻不成,便换了策略。自那之后,他们不再倾巢而出,而是采取了最令人厌烦的骚扰与车轮战。”
洛秋水眼中闪过一丝无奈与怒意:
“往往是两名元婴,带领少量金丹死士,轮番上前,远远施展神通、催动法宝,轰击云汐城的防护。
一击即走,绝不纠缠。一旦察觉到我有意凝聚剑势,他们便以最快的速度后撤,脱离城池五百里范围。”
她看向叶青儿,解释道:
“你我都知,元婴修士神通威力可达千里。但超过五百里,对方同为元婴,便能以自身道韵搅乱天地灵气,干扰神识锁定。五百里外,我的剑势能否精准命中,便多了许多变数。
若我一剑落空,法力与心神损耗巨大,需要时间重新积蓄剑势。而古神教若趁此机会全军压上,云汐城必破无疑。”
投鼠忌器。叶青儿立刻明白了洛秋水当时的困境。救世军用惨重代价为她争取来的杀手锏,反而因为敌人的狡诈,成了需要小心翼翼使用的威慑性力量,甚至某种程度上被束缚了手脚。这种僵持,对防守方心力和资源的消耗是巨大的。
“如此又消耗了数个时辰,城防阵法在连续不断的打击下,破损越来越严重,修复的速度远远跟不上。
救世军将士更是疲于奔命,伤亡持续增加。”
洛秋水的声音低沉下去:
“我深知,云汐城……或许真的守不到援军抵达的那一刻了。”
于是,在又一次击退古神教的骚扰后,洛秋水找到了伤痕未愈、面色苍白的皑大宝,进行了一次决定云汐城众多生灵命运的密谈。
“我们必须做最坏的打算。”
洛秋水对皑大宝说:
“城,或许终究要破。但人,能救多少是多少。”
皑大宝沉默片刻,重重点头:
“前辈所言极是。我等守城,本就是为了护佑城中生灵。若城不可守,当尽力保全人命。”
决议既定,云汐城这台濒临崩溃的战争机器,开始了最后,也是最艰难的运转——有序撤离。
利用古神教袭击的间隙,一批批居民和低阶修士,在残存守军和公孙家子弟的引导下,悄无声息地沿着预设的、相对安全的路线,向宁州腹地转移。
每一个撤离的人,都背负着沉重的使命:出城之后,想尽一切办法,将云汐城的求援讯息传递出去!
“第一日,公孙家子弟,在表哥他的带领下,携带着家族重要的传承典籍和阵法心得,率先撤离。
他们是公孙家的种子,不能绝于此地。”
洛秋水叙述着当时的安排:
“同一天,风雨楼残存的杀手们,也如同鬼魅般悄然散去。他们本就不是为守城而战,留下无益。”
“第二日清晨,听雨阁内的凡人女子和炼气期女修,被尽数送走。
乱世之中,她们的命运往往最为凄惨……令人意外的是,阁中几位筑基期的歌姬和那位金丹期的现任阁主,却选择了留下。”
洛秋水语气中带着一丝复杂:
“她们说,云汐城是她们安身立命之所,城若破,阁亦亡,无处可去,不如与我一起守城,与城共存亡。”
叶青儿默然。她想起初入云汐城时,听雨阁的丝竹管弦,繁华如梦。
乱世烽火,终究烧尽了这一切浮华,露出了底下最真实的人性抉择。
撤离在紧张地进行,但古神教的压力并未减轻。第二天傍晚,在持续的攻击下,一段外围城墙的阵法终于被彻底摧毁,数名古神教金丹死士突入城内!
“城西区域,瞬间成了修罗场。”
洛秋水闭上眼,仿佛不忍回忆那惨状:
“救世军在那里构筑了防线,寸土必争……那真是一个血肉磨坊。
每一刻都有人倒下,筑基修士的生命在那样的混战中,脆弱得如同草芥。”
而古神教的五名元婴,始终远远逡巡在外,如同阴影中的饿狼,死死盯着洛秋水这头可能暴起伤人的猛虎,再不敢踏入云汐城千里之内。他们显然打定了主意,要用金丹死士和低阶教徒的命,一点点磨光云汐城的抵抗力量。
直至第三日清晨。
此时的云汐城,城内人口已死亡三成,撤离六成,只剩下一成不到的修士和部分不愿离开或无法离开的凡人,还在废墟中苦苦支撑。救世军的防线已被压缩到极致,人人带伤,伤亡惨重。
就在这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天际尽头,两道强横无匹的元婴气息,如同利剑般撕裂长空,疾驰而来!
“是星河剑派的人!援军来了,我们有救了!”
城头之上,不知是谁用嘶哑的嗓音发出了劫后余生般的呐喊。
洛秋水精神一振,抬眼望去。
率先抵达的,是一道璀璨如星河般的剑光!剑光敛处,现出一位风姿绰约、面覆寒霜的女修,正是她的师父,星河剑派的元婴中期授业长老——玄伶仙子!
她身后,还跟随着五名剑气冲霄的星河剑派金丹期长老。
“师父!”
即便已是元婴修士,在见到师尊及时赶来的一刻,洛秋水心中仍是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暖流。
几乎是前后脚,另一道霸道刚猛的剑罡从天而降,一位身材魁梧、面容刚毅的中年男子现身,声若洪钟:
“倪家,倪振东来迟!救世军的诸位小友,你们受苦了!”
竟是武陵城倪家的家主,元婴剑修倪振东!他听闻救世军遭难,竟直接从武陵城抽身,亲自赶来支援!
更让洛秋水和残存救世军将士动容的是,一道略显平平无奇、却带着决绝意味的身影,驾驭着一片毒云,紧随倪振东之后赶到。
来人修为只是金丹中期,但出手狠辣刁钻,人未至,一片墨绿色的毒雾已罩向城外残留的古神教金丹死士,瞬间便有三人惨叫毙命!
“这是……莫古?”
洛秋水认出了来人,正是叶青儿的大弟子!他竟也冒着巨大风险,为了支持师父的事业,独自赶来了这最危险的战场!
正道援军抵达,尤其是玄伶仙子和倪振东两位元婴剑修的出现,瞬间扭转了战局。
古神教一方,那名为首的元婴修士脸色变得极其难看。
他知道,突袭云汐城的计划已彻底失败,宁州前线的反应速度超出预期,再拖延下去,他们这支深入敌后的精锐,恐怕真要全军覆没于此。
“撤!”
没有丝毫犹豫,他咬牙切齿地下令。五名古神教元婴修士,再也顾不得那些还在城内厮杀的金丹死士,化作五道遁光,以最快的速度向宁州与衡州交界的方向亡命遁逃,将作为弃子的金丹死士留给了正道的怒火。
负隅顽抗的古神教金丹死士,在玄伶仙子、倪振东两位元婴的剑招,以及莫古的毒功下,很快被清扫一空。
持续了三天三夜的云汐城攻防战,终于落下了帷幕。
硝烟散尽,满目疮痍。
曾经繁华的云汐城,如今三分之一的区域化为废墟,城中居民死亡三成,各类设施破坏严重,几乎陷入瘫痪。
而救世军,付出了极其惨痛的代价。
一百三十五名现役筑基士兵战死沙场,尸骨难全。更令人痛心的是,那位在第一次守城战中便身受重伤的金丹统领太公羽一,因伤势过重,且城中丹药匮乏、救治条件恶劣,最终未能撑到援军抵达,黯然陨落。
悲怆的气氛笼罩着劫后的云汐城。洛秋水望着伤亡名单,心中涌起一股难以抑制的怒火,却又不知该向谁发泄。
是对古神教的残忍?是对前线反应的迟缓?还是对那无形中导致这一切的某种更深层次的原因?
救世军残存的将士们,更是沉浸在失去战友的巨大悲痛与复仇的渴望之中。
然而,就在这片悲愤交织的氛围里,皑大宝拖着伤体,与另外四位幸存的金丹统领短暂商议后,再次找到了洛秋水。
洛秋水对叶青儿复述着当时的情景,语气变得异常凝重:
“他告诉我,他们五人决定,在我的带领下,主动向衡州内部挺进。”
叶青儿瞳孔微缩。
洛秋水继续道:
“我当时的第一反应,是反对。
我对皑大宝说,救世军已经做得足够多了,你们的忠诚与牺牲,天地可鉴,无需再用无谓的牺牲来证明价值。
云汐城需要休整,你们更需要休养。”
“但是……”
洛秋水话锋一转,眼中闪过一抹欣赏的神色:
“皑大宝当时反问了我一句:‘洛前辈,您不会觉得,这次前线出现如此大的疏漏,让六名古神教元婴悄无声息地潜入腹地,仅仅是个意外吧?’”
叶青儿的心猛地一沉。
“然后,他向我提起了百年前的那场旧事。”
洛秋水道:
“他说,百年前,杜总和何乐冥与古神教元婴同归于尽那一战,他最初也以为是正道元婴无能,甚至……迁怒于叶道友你,认为你不重视救世军的性命。
他曾冲动地想质问你,为何会如此。”
叶青儿默然,那段记忆同样是她心中的一根刺。
“但他说,你后来的一番话点醒了他。
你告诉他,正道败于情报。不仅是何乐冥当年不慎被下了蛊。
最为关键的是星宫,这个为整个正道联盟提供神识视野的关键势力,疑似遭到了古神教的渗透!
正因为依赖星宫提供的情报,正道元婴们的动向反而几乎对古神教单向透明,这才被轻易引入了预设的绝杀之阵。
事后星宫虽处决了几个筑基期的替罪羊,但真正的内鬼,定然还未揪出!”
洛秋水的声音带着冷意:
“百年后的今天,几乎一模一样的剧本重演。古神教大军能精准地绕过前线防线,直扑云汐城,若说没有内应提供准确情报,谁信?而最大的嫌疑,依旧指向那个为我们提供‘眼睛’的星宫!
只要古神教的威胁一日不除,只要正道一日离不开星宫那可能被污染的情报网,云汐城的悲剧,就可能无数次重演!
这次我们侥幸守住了,下次呢?下下次呢?只要公孙家还在云汐城,只要简化通明剑阵的研究还在继续,古神教就绝不会罢休!”
叶青儿缓缓点头。皑大宝的分析,与她百年前的猜测不谋而合。星宫内部的奸细不除,正道如同盲人舞剑,处处受制。
“皑大宝说,我们不能坐以待毙,不能指望敌人下次来袭时,还能有这次的运气。我们必须主动出击,打乱古神教的部署,为我们自己,为公孙家,争取到足够的时间。”
洛秋水的语气变得决绝:
“所以,我认可了他的想法。并在召集幸存的五位统领后,与他们一番商议,最终制定了一个大胆的计划:
趁着古神教主力被牵制在前线,后方相对空虚之际,我们组建一支精锐小队,完全绕开星宫的情报系统,利用其他渠道获取情报,直插古神教在衡州腹地的关键据点,实施一次致命的突袭!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我们要让古神教为此次的袭击付出代价,让古神教也尝尝老家被端、后方大乱的滋味!
唯有如此,才能迫使前线古神教军队回援,缓解正面压力,更能为公孙家研发简化版通明剑阵争取到宝贵的、不受打扰的时间!”
主动出击,深入虎穴!这个计划的疯狂与大胆,让叶青儿都感到一阵心悸。但细细想来,这确实是打破僵局、争取主动的唯一方法。被动防御,永远解决不了问题。
“最终……在明确了责任之后,我同意了这个计划。”
洛秋水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我出高价,通过隐秘渠道,雇佣了一批风雨楼的顶尖杀手,让他们长期潜入衡州,为我们收集古神教后方核心区域的情报,完全避开了星宫的耳目。
事实证明,我们的谨慎是对的。根据风雨楼传回的情报,我们精心策划了路线,绕过所有不必要的城镇,目标直指古神教在衡州境内的一处重要资源与核心弟子聚集的城池。”
洛秋水的叙述进入了最残酷的部分,她的脸上浮现出痛苦与悔恨交织的神情:
“然而……我们还是低估了古神教对正道的渗透程度,以及……高估了我们的行动速度。
当我们历经艰险,终于抵达目标城池时,等待我们的,不是猝不及防的敌人,而是一座早已布置好的、威力巨大的——奇门绝魂阵!”
“我们……扑了个空,反而落入了敌人的陷阱。
整支队伍,除了我凭借阵道修为,耗费巨大心力最终找到了悄然出入阵法而不被立刻察觉的漏洞之外,其他人……包括皑大宝他们,全部被困在了阵中。”
叶青儿的心,瞬间沉入了谷底。最坏的情况,还是发生了。
“我出来后,将情况告知了阵内的皑大宝。
他……他得知后,并没有惊慌失措,反而……异常平静。”
洛秋水的眼眶微微发红,“他说,这样……或许正好。他请求我,不要试图强行破阵救他们,那样只会惊动古神教,让计划前功尽弃。
他们会在阵内死守,吸引古神教的注意力。他只希望我能留下一些能维伪造我还在阵中,他们仍在积极抵抗假象的东西……”
“他对我说……”
洛秋水的声音哽咽了一下,努力平复着情绪:
“他之所以当年加入义军,是因为年幼时,家乡奇渊城遭禾山道邪修屠戮,是义军及时出现,凌空打爆了那名邪修,救下了全城百姓,包括他。
没有义军,他早死了。
没有杜总帅,他也在恒如真人的出卖中死去了。
他说,我们现在守护的宁州,就是更大的奇渊城。
如果现在放弃了,投降了,古神教就会放过宁州吗?不会。
所以,他只不过是在学着他幼年时的偶像,做着他认为正确的事。
他还说……加入救世军后,见证了太多正道对救世军的轻视与排挤,这样的憋屈日子,他过够了。
如今能这样轰轰烈烈、痛痛快快地大战一场,除魔卫道,守护身后众生,他……死而无憾。
所以,请我一定不要辜负他们的牺牲,一定要把古神教真正的后方,搅个天翻地覆!”
大殿内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叶青儿能清晰地听到自己心脏剧烈跳动的声音,每一次搏动,都带着撕裂般的痛楚。
洛秋水深吸一口气,用尽最后力气般说道:
“最后……他喃喃低语,声音很轻,充满了愧疚……他说:“只是……好对不起芈厦厦和明志啊……”
洛秋水沉默了很久,才缓缓总结道:
“之后的事情……外界传言纷纷,你应该也去过了江师姐那里,想必已知晓大概。
我从奇门绝魂阵脱身后,在衡州境内四处游走,试图寻找机会,却意外遇到了你们竹山宗安插在古神教的暗子,邢浩。”
“根据邢浩提供的、关于古神教一处核心长老和精英弟子聚集的重要城池的准确情报,我潜伏至附近,蓄力三日,倾尽所有,斩出了我修道生涯至今最强的一剑……”
那一剑的风华,无需多言。
叶青儿早已从传闻中得知,洛秋水一人一剑,近乎夷平了一座古神教大城,重创其核心阶层,导致古神教前线震动,后方大乱,为最终宁州战局的稳定和后续的和谈,创造了至关重要的转折点。
“古神教方寸大乱,最初甚至以为是化神出手了。
在得知是我做的之后,多方围堵,却终究没能抓住我。”
洛秋水的声音恢复了平静,但那平静之下,是深不见底的疲惫与沧桑:
“叶道友,关于云汐城之战,关于救世军,关于皑大宝……我所知的一切,至此,便全部告知于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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