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接上回。
洛秋水的话语,如同在冰冷的湖面投下一颗石子,涟漪荡开,映出的却是落霞坡那场充满算计与血腥的伏击。
叶青儿沉默着,消化着这九年前埋下的因果。大殿内的时间仿佛凝滞,只有灯火将两人的影子在空旷的地面上拉长、扭曲。
良久,叶青儿抬起眼,那深潭般的眸子里,寒意未消,却多了一丝迫切的探寻。她需要知道后来发生了什么。
“所以,最初调救世军入云汐城,是为避开竹山宗,是为保全。”
“是。”
洛秋水的回答清晰而肯定,没有丝毫犹豫,眼神坦荡,直视着叶青儿:
“此心此念,天地可鉴。我或许能力有限,未能护得他们周全到最后,但初始之意,绝无恶意。”
短暂的沉默再次降临。
叶青儿微微颔首,算是接受了这个说法。无论后来如何,至少在最初,洛秋水的决策背后,有着基于现实判断的、甚至可称得上善意的考量。
但这份最初的“善意”,在战争的巨轮碾压下,显得何等脆弱和微不足道。
“那么,”叶青儿再次开口,问题直指核心,声音里的那一丝颤抖几乎微不可察,却恰好暴露了她内心极力压抑的波澜:
“后来……云汐城这座你精心选择的‘相对安全’之地,又是如何被卷入战火核心,直至……城破的?
古神教大军,为何能绕过前线,兵临城下?那六名元婴联手攻城……又究竟是怎样的情景?”
洛秋水深吸了一口气,她知道,接下来要讲述的,是更加惨烈、更加令人窒息的篇章。
她的目光再次变得悠远,陷入了对那段烽火连天、危如累卵的岁月的回忆之中。
“落霞坡事件之后……”
洛秋水开始叙述,语速平缓,却自带一种沉重的节奏感,“古神教确实消停了好一阵子。
他们精心策划的‘斩首’行动,被明山散人以那种冷酷而高效的方式彻底粉碎,损失了三名元婴修士,这对任何宗门来说都是伤筋动骨的打击。
更重要的是,化神修士的出手,带来了前所未有的震慑。
那段时间,宁衡前线虽然偶有摩擦,但大规模的战事几乎停滞。
甚至有风声从隐秘渠道传出,古神教内部产生了巨大的恐慌,他们摸不清明山散人的底线,担心这位化神存在会继续介入前线战事。
若是化神修士亲自下场,战争的天平将瞬间倾斜。据说,古神教高层一度动议,想要通过某些中间渠道,与宁州正道商议停战协议。”
叶青儿静静地听着,她能想象当时宁州修士们或许曾短暂升起过的希望。化神之威,足以扭转乾坤。
“那时的宁州,表面看来,危机似乎因明山前辈的出手而缓解了。”
洛秋水继续说道,语气中带着一丝淡淡的嘲讽,不知是对命运,还是对当时天真期盼的人们:
“不少人都松了一口气,觉得最坏的时期已经过去,战争或许会以这种意想不到的方式草草收场。
就连我,在云汐城内,看着逐渐稳定下来的防务,以及救世军逐渐适应了城防生活,内心也曾有过一丝侥幸。
然而,希望总是短暂的……”
她的声音低沉下去:
“很快,与宁州接壤的幽州方面传来了新的消息。
天魔道宣称,若是明山散人胆敢继续干涉宁衡前线的战事,那么他们将以古神教盟友的身份,同样出动化神修士,从幽州方向,经由离火门的防区,对宁州实施对等的袭击。”
叶青儿眼神一凝。
天魔道!该死,算漏这一点了!
洛秋水看出了叶青儿神情的变化,叹了口气,随后继续道:
“这个消息,如同一盆冰水,浇灭了宁州刚刚燃起的希望之火。
据传,离火门内部确实有一位化神期的护宗神兽,但似乎早在很久之前就因旧伤陷入沉眠养伤,根本无法出战。
而明山散人……他在天魔道发声后不久,也通过竹山宗传达了他的态度。”
说到这里,洛秋水停顿了一下,看向叶青儿,眼神复杂:
“明山散人明确表示,他无意继续插手宁衡前线的常规战事。他的出手,仅限于惩戒如之前那般,有针对性的、企图灭绝某一类修士道统的极端行为。
只要古神教不越过这条红线,前线战事如何,他不会再过问。他似乎……更专注于竹山宗内部的事务。”
叶青儿心中冷笑。内部事务?是了,对他而言,想必,竹山宗沁云竹的事,恐怕在他眼中远比对外的道义更重要。
这条所谓的“红线”,与其说是保护宁州修士,不如说是划定了他自己不受打扰的界限。用无数阵法师的惊恐和部分人的性命换来的威慑,就这样被轻飘飘地搁置了。
“如此一来,古神教的恐惧尽去。”
洛秋水的叙述回到了战争的轨道上:
“他们摸清了明山散人的底线,知道只要不触及‘灭道统’这个禁忌,化神修士便不会出手。
于是,停战的动议被迅速抛诸脑后,对宁州的进攻再次展开,而且变得更加猛烈和坚决。
但即便如此……”
洛秋水话锋一转:
“古神教虽然在近百年里实力膨胀,元婴修士数量大增,但想要正面击溃整个宁州五大宗的联军,也绝非易事。
宁州底蕴犹在,元婴修士的总数依旧占优。因此,宁衡边境的主战场,战事再次陷入了残酷的胶着状态,双方围绕着几处关键的防线,反复争夺,伤亡惨重,但战线并未发生根本性的移动。
而在云汐城……”
洛秋水的声音里难得地出现了一丝短暂的、近乎温柔的追忆,但这抹色彩很快便被后来的血色所覆盖:
“在那段前线激战正酣的日子里,这里确实成了一处难得的‘世外桃源’。
救世军的将士们,主要负责城防巡逻、肃清周边零散魔修,任务相对轻松安稳。
我记得,大概是在你离开后第四年的春天……”
洛秋水看向叶青儿,似乎想让她也感受到那一刻短暂的宁静:
“皑大宝统领还曾特意告假两日。他的道侣芈厦厦,为他生下了一个儿子,取名皑明志。
那两日,他回了禾山的救世军总部一趟,陪着道侣和新生的孩儿。
后来我听人说,那家伙抱着儿子,笑得合不拢嘴,还念叨着等叶道友你回来,一定要请你喝酒……”
叶青儿的心猛地一抽,仿佛被无形的手紧紧攥住。
皑大宝作为父亲的喜悦,家庭的温馨,在那场浩劫来临之前,曾是如此真实而珍贵。而她,却错过了所有。
“那时的救世军,士气不错。”
洛秋水继续道:
“没有经历前线绞肉机般的消耗,又有相对安稳的环境,甚至还有十几名炼气期的预备役弟子成功筑基,被补充进来,进一步加强了云汐城的防卫力量。
一切看起来都在向好的方向发展,他们甚至时常会议论,猜测你何时会归来,会带着怎样的修为和见识归来……那种氛围,几乎是那几年战争中,难得的一点亮色。”
她的语气渐渐低沉,脸上的些许暖意彻底消失,被凝重所取代:
“然而,这一切的平静与期盼,都在四年前,也就是你离开后的第五个年头,被彻底粉碎了。
四年前,三月初二……”
洛秋水精确地报出了那个梦魇开始的日子:
“我先后收到了来自星河剑派和化尘教的传讯。讯息内容大致相同,都是警告,要求云汐城以及更靠近前线的广陵城加强戒备。
原因是化尘教负责防御的正阳山一带,出现了一个‘小小的意外’,防线被古神教的几名金丹修士找到了一个薄弱点,撕开了一个缺口,渗透了进来。
但传讯中同时强调……”
洛秋水的嘴角泛起一丝冷峭的弧度:
“这只是一个‘小问题’,‘不足为虑’,化尘教和星河剑派已经派人前去处理,相信很快就能将这几只‘老鼠’清理干净。
当时,我虽然下令提高了云汐城的警戒级别,但内心并未太过担忧。前线战事瞬息万变,出现一些小规模的渗透并不罕见,通常很快就能被扑灭。
可这一次,我们都错了,错得离谱。”
洛秋水的声音里带上了深深的自责和后怕:
“那根本不是意外,而是一个精心设计的、致命的陷阱!”
“仅仅几天之后,坏消息传来。那几名渗透进来的古神教金丹修士,不知用了何种诡异的方法,竟然在极短的时间内,于正阳山后方的一片荒谷中,布下了一座‘奇门绝魂阵’!
前去清剿他们的两位正道元婴和几位金丹修士,一时不察,竟全部被引入了阵中,困在了里面!”
叶青儿瞳孔微缩。
奇门绝魂阵……该死的,又是这东西!
“幸好……那几名古神教金丹修为有限,布阵仓促,这座‘奇门绝魂阵’并不完整,威力大打折扣。
被困住的两名元婴修士凭借强横修为,在阵内左冲右突,最终只用了半个多时辰,便联手击杀了主持阵法的古神教金丹,破阵而出。”
听到这里,叶青儿非但没有松口气,心反而沉了下去。半个多时辰……对于一场精心策划的突袭来说,这已经足够了!
洛秋水的声音陡然变得急促,仿佛又回到了当时收到紧急战报的那一刻:
“古神教等的就是这个时间差!就在我们的两位元婴被阵法困住的这半个多时辰里,古神教早已蓄势待发的六名元婴修士,以及三十名奴籍金丹期死士,如同决堤的洪水,从那个被故意打开的防御缺口处,长驱直入,冲进了宁州腹地。
他们的目标极其明确,行动迅捷如电!根本没有理会沿途的其他城镇和据点,而是沿着一条最短的直线路径,直扑……云汐城而来!”
洛秋水看向叶青儿,眼中闪过一丝痛苦和明悟:
“事后我多方查证、分析,几乎可以确定,我们内部,或者说,宁州高层内部,出现了叛徒,或者至少是有人故意泄露了最关键的情报!
有人清楚地告诉了古神教,通明剑阵的简化研究,核心并非在星河剑派总部,也不是在竹山宗,而是在我云汐城公孙家!
是我洛秋水,和我表哥公孙季,才是真正掌握核心、有能力推进这项研究的关键人物!
所以,那六名元婴,带着三十多名金丹死士,不惜冒险深入宁州腹地,也要执行这次斩首行动,目的就是将我和表哥彻底抹杀,从根本上断绝通明剑阵低成本化的可能!”
叶青儿默然。原来如此!一切的矛头,最终指向的,还是利益,还是那足以改变战局的力量。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洛秋水和公孙季的价值,成了招致灭顶之灾的祸源。而那个泄露情报的人……叶青儿心中闪过几个模糊的阴影,但此刻并非深究之时。
“当我察觉到六股强大的元婴气息,以及数十道金丹气息,毫无掩饰地出现在我的神识感应边缘,并以惊人的速度朝着云汐城逼近时……”
洛秋水的声音带着一种事隔多年仍心有余悸的震颤:
“我就明白,最坏的情况发生了。云汐城,已经成了风暴的中心。
当时城内的力量……
除了我之外,只有公孙家一位常年闭关、寿元无多的元婴初期客卿长老,以及风雨楼那位只认灵石、态度暧昧的风雨楼大长老。
满打满算,只有三位元婴。金丹修士数量倒是不少,公孙家有一些,救世军也有六位,风雨楼的杀手更多,但让他们去和古神教的金丹死士拼命?
简直是痴人说梦!他们不临阵倒戈,我就谢天谢地了。
至于筑基和炼气修士,在元婴级别的混战中,能起的作用微乎其微。”
洛秋水的语气变得冰冷而现实:
“在那一瞬间,我做出的判断是:
云汐城,绝对守不住!唯一的生路,就是立刻放弃云汐城,趁对方合围之前,带领核心人员突围!”
她毫不避讳地说出了自己当时的打算,目光锐利地看着叶青儿:
“坦白说,叶道友,我当时的第一反应,就是存人失地。
我甚至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如果情况危急到连突围都困难,我会优先保证带走我表哥公孙季,以及……救世军六位统领中愿意跟我走、且有能力突围的人。
至于公孙家的其他人,风雨楼,还有这满城的低阶修士乃至是凡人……我只能说,顾不上了。”
这番话语冰冷而残酷,却是在那种绝境下最真实、最可能做出的选择。
叶青儿能够理解,换做是她,在无法挽回的败局面前,或许也会做出类似的决定,保存最重要的力量和火种。这无关道德,只是生存的残酷法则。
“但是……”
洛秋水的话音在这里发生了转折,她的脸上浮现出一种极其复杂的神情,混杂着无奈、敬佩,以及一丝难以言喻的感慨:
“就在我焦头烂额,正准备下令紧急集结、安排突围事宜的时候,我却发现,救世军……已经动起来了。
不是混乱,不是恐慌,而是在皑大宝的指挥下,有条不紊地行动了起来!”
洛秋水的目光仿佛穿透了时空,看到了四年前云汐城头那紧张而有序的一幕幕:
“他们未经我的命令,便迅速接管了四面城门的防务,毫不犹豫地启动了云汐城的核心防护大阵。
同时,他们并未阻止城中修士和凡人逃离,反而有序地组织引导那些惊慌失措、想要逃往宁州腹地的人尽快出城,避免拥堵和踩踏。
而更让我……”
洛秋水顿了顿,似乎在寻找合适的词语:
“更让我震动的是,皑大宝和其他几位统领,在城头之上,对着所有留守的救世军将士,以及少数愿意留下的公孙家子弟、甚至是一些被气氛感染的风雨楼人级杀手,进行了战前动员。
我没有听清全部,但隔着遥远的距离,我能感受到那股视死如归、与城共存亡的气势。”
她看向叶青儿,眼神清澈而坦诚:
“叶道友,在看到这一切的那一刻,我就知道,我那个‘弃城而走’的计划,已经不可能执行了。
救世军,你的救世军,他们选择了坚守。他们用行动告诉我,这座城,不能就这么放弃,至少,不能一箭不放地放弃。
如果我那时强行下令撤退,且不说能否顺利带走所有人,首先就会彻底瓦解军心士气,甚至可能引发内乱。更重要的是……”
洛秋水轻轻吸了一口气:
“我被他们的选择……触动了。
他们明明有机会跟着我一起撤离,获得更大的生还机会,但他们选择了留下,为了这座城,也为了城中和他们一起生活过的所有人。”
“所以,我改变了主意。
我放弃了突围的打算,以最快的速度赶到城中心阵眼处,接管了防护大阵的核心控制权,以我元婴期实力作为阵眼,全力激发大阵的威力。
同时,我立刻以云汐城代理城主的身份,召集所有还能指挥得动的力量,分配防务,并将城中库存的灵石、丹药、符箓全部分发下去。
在做这些的同时,我抢在古神教可能施展大范围通讯屏蔽之前,向所有我能联系到的、可能来得及救援的元婴修士,包括星河剑派、化尘教、甚至……竹山宗的方向,发出了最紧急的求援传讯。
讯息很简单:云汐城遭六元婴、三十金丹突袭,危在旦夕,恳请速援!”
说完这些,洛秋水停了下来,她的脸上露出一丝疲惫,仿佛重新经历了一遍那个决定命运的紧张时刻。
她看向叶青儿,缓缓道:
“之后,便是噩梦般的守城战了。
云汐城攻防战,从一开始,就注定是一场实力悬殊、九死一生的血战。”
“那……再后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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