挤阳县那边的雪比齐撸府城大了许多，一上午，铅灰云层始终占满天空，雪花洒白面似的，天地间白茫茫混沌沌。
这么大的雪恐怕有地方受灾，虽是周末，吃官家饭的卓越、沈晚，一大早便去了单位。
卓小妹独自在家，顶着两个牛角辫，如一头精灵困兽，急得满地团团转。
老爸刚来电话，说出城道路全封，交通瘫痪，明早能找辆车送她返校，今天绝对不行。
卓小妹渐渐平静下来，要不给他打个电话？
她围着电话机转了十几圈，终于放弃。
没法说吖！还是用传统通讯手段写字条，呃，写信吧。有些话不宜说出口，本姑娘可以用文字表达。
望眼窗外，白色接天连地。
卓小妹趴到大床上，两只脚一翘一翘地给阿星写信：
“阿笨星：
你还好吗？
嗯，在不小心打到你脸这件事上呢，本姑娘有一点点不太对，深表遗憾！啊哈！
介个不能全怪本姑娘吧？当时你把人家吓坏了，随手来那么一下子，又没用力。
蒸的只想打开你，不是故意打脸。
好啦，保证以后再不打你总行了吧？
解释完毕，下面该说你的问题了。
你很荣幸，长这么大，除了你还没有哪个男生让本姑娘掉眼泪（幼儿园不算）。
偏偏才认识你不到半年，人家就哭了两场（提醒：第一次是断尺事件），你就是本姑娘的冤家。
冤家，你握人家手时瞎说些什么呀？人家都没怎么听清，我就问你，那些话需要说吗？
当那么多人面，你就亲人家，好讨厌啊你！人家,人家牙齿还没刷呢,嘻!
综上所述，你就是个十足的大笨蛋，鉴定完毕。
限你阅后30分钟内跑步向本姑娘道歉。
……
卓小妹改了又改，鼓捣出这么一封信。
说的够明白了吧，大笨蛋不要太高兴哦。
呀，如果他一高兴得寸进尺，又要亲人家怎么办？人前估计他是不敢了，私下呢？
小妹脸很烫，举着信在床上滚了两滚。
答应过再不打他呢，怎办？咬他？对，咬不算打，咬得他喔喔叫……
卓小妹第n次情不自禁笑出声，手按小胸脯，将床单滚得皱巴巴。
突然她蹦下床，从书桌那个带锁的抽屉里取出日记，提笔写下：我不知道爱情是什么，只是喜欢单纯地两个人在一起，无论做什么我都感到很快乐……
情窦初开的少女，如一枚酸酸甜甜的果子，阿星第一口咬到了最酸的地方。
……
齐撸府的雪，飘飘洒洒又一上午。
阿星就在寝室里蒙被躺着，谁都不敢打扰，睡了吗？当然没睡。
书上说，从你说出“我喜欢你”的那一刻起，就已经赋予了对方伤害你的权利。
这次，他那颗年轻的“八卦之心”着实受伤不轻。
他毕竟只是个十七八岁大男孩，在这个维特式骚动不安的年龄里，异性之间微小的情感波动都可能在内心掀起狂风巨浪，何况这种程度的情感挫折呢？
午间，雪停了。
雪停就是命令，很多同学饭前就已经奔赴自己的除雪分担区开干了。
吃过午饭，梁班长和岳生委开始通知各寝室，到门卫处领工具。
从大槐树起算，往食堂方向延伸300米，这段主干道是文95班的分担区。
积雪深过脚踝，除了被踩出的一条小道外，路面整个被覆盖，任务量挺重。
不过，这难得一见的大雪令同学们玩性高涨，尤其贾小斐、田佳仪这样的南方人，竟一点也不在乎大幅降温的寒冷天气，兴奋的互丢雪球嬉戏。
梁班长给每人划分了任务路段，男生多些，女生少些，就连没来的阿星都有责任区，当然卓小妹没有。
分得挺细，正式开干便乱了。
全班拢共12个男生，实到11人，瞬间被两倍的女兵分割包围，两阴夹一阳，抓去当苦力。
据说这是花语学院文学班的优良传统。
此刻最抢手的不是陶弃凡那样的颜值担当，而是唐二黑这种体能担当。
当然了，能抢到唐二黑的女生也需要有两把刷子，最终唐二黑被付尤荣、薄荷、吕品惠三人联合霸占。
男女搭配，干活不累，何况超配、顶配。
荷尔蒙过剩的贱男生们把苦役当美差，一个个打了鸡血般，不知疲倦，闷头猛干，生恐被人说不行。
女生们则轻描淡写地动两下，主要任务是聊天打闹。
“嗳，你说卓小妹怎么看阿星，是不是根本没有那方面的意思？”
“还用说么，当男闺蜜什么的可以，动真格哪能行？”
“唉，阿星也算勇气可嘉，但再美的理想脱离现实也只是一场浮华幻梦，无论多么辉煌……”
“不许背诵唐吉柯德影评。”
恶劣的天气没能阻止八卦的传播，阿星折戟事件已然全班皆知。
222哥几个虽然不想谈论，但架不住有人挑衅啊。
“秋蚂蚱，你们寝室那个大才子怎不出来扫雪？”梁家富很不文明的喊邱煌外号。
没错，正是梁班长，在反复确认田佳仪对自己没有任何意思之后，“良家妇女”再次伤心欲绝，急于把怨气发泄在田佳仪的好表弟阿星身上，这种痛打落水狗的良机岂肯错过。
大邱隐忍，“阿星病了，他的任务我来完成。”
“病了？变身失败，成癞蛤蟆了吧？歇哈哈……”梁班长猥琐地笑，可惜了他那副磁性的嗓子。
他说“变身失败”大概指的是——青蛙王子阿星想寻求公主一吻变身，可惜挨了公主一巴掌，没变成王子，反成了癞蛤蟆。
同时，也有喻指阿星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之意。
反正这句话挺损。
“去你个梁妇女，我看你是找揍。”大邱能容忍他管自己叫秋蚂蚱，却不能任他辱及自己兄弟，不顾艾菲扯拽，大声回骂。
大邱用嘴反击，唐二黑直接以冰弹招呼。
“嗖”一个雪球飞了过去。
“啊！”距离近，加上唐老二人品爆发，反应不及的梁某人被爆了头，雪渣四溅。
爆头不等于死亡，梁家富“哇哇”叫着，以手抹脸，眼睛未及睁开，第二枚雪球当胸开花，是范老三补枪。
“小血，小硬，小套，迅速向我靠拢，222杂碎们打上来啦！”
梁家富声嘶力竭地向远方本寝兄弟求援。
既然开战了，就得有个男人样。222哥几个纷纷放下劳动工具，丢下心爱的女人，昂然走上战场。
“哎呀！”
是阿珂含糖量很高的嗓音在叫，她头部中了流弹，靓妞变成了白毛女。
“是谁？”白毛女化身白发魔女。
当然没人承认。
“不是我。”
霍老土这贱货居然接人家话，此三个字一下成了世界大战导火索。
“就是你了！姐妹们给我打！”白发魔女一声号令，吕品惠等一帮311女生，娇喝着加入“良家妇女战队”。
“嗖——”
“咻——”
“秋后蚂蚱军团”的战士们突遭武装女兵袭击，猝不及防之下多人负伤。
受照顾最多的霍老土身中数弹，“嗷噢”一声惨叫，壮烈牺牲。
“本姑娘最瞧不起女生打男生了！”田佳仪加入“秋后蚂蚱军团”。
尖叫声，嘎嘎笑声，战火愈演愈烈，流弹纷飞无人能够幸免，终于全班雪战。
女生除313外，绝大多数加入了“良家妇女战队”，跟立场无关，盖因 “秋后蚂蚱军团”这名号，听上去实在是没什么前途。
冒着枪林弹雨，田佳仪躬腰快速穿过硝烟弥漫的战场，来到艾菲身前，“大姐，我不放心阿星，想上去看看。”
“你去吧，注意安全，这边交给我们。”
一旁贾小斐张了张嘴，那一刻，她想说“我也去”，却因为种种顾虑，欲言又止。
这么一犹豫，她与阿星的人生轨迹重新归于平行。
……
阳光穿窗而入，形成耀眼的光柱，空气中浮动的微尘清晰可见。
阿星坐床边发呆，床头的午饭，一口未动。
他倒没听见梁家富的“癞蛤蟆”言论，只是突然产生了避世念头。
不错，他不想上大学了，准备逃离这个学校，远离卓小妹。
去哪儿？当然是回家。
家虽然只是一个小茅屋，但它是属于自己的港湾。在家乡的棒槌山上，自己可以毫无顾忌地放声嚎叫。
都出去扫雪，楼内安静极了，短短的二层楼梯似乎没有尽头。
真要离开学校吗？真舍得抛开这里的朋友们吗？
一个个好兄弟的贱脸在脑中闪过，没一会儿，便被田佳仪的娇颜挤到了一边。
阿星现在才知，众多朋友里，自己最难舍的还是便宜表姐田佳仪。
不知何时起，他对田佳仪生出了依恋感。
脚下愈发沉重，通往一楼的半层楼梯，迈起来是如此的艰难，他仿佛见到田佳仪就站在前方看着他。
呀？不是幻觉！
阿星晃了晃脑袋，这回看清了，前面楼梯口站着的真是田佳仪。
他将眼睛一捂，进退失据，没脸见人家啊！
田佳仪眨眨眼，第一次看见阿星穿棉衣。这件灰色羽绒服还是她上街帮着选的呢，阿星一直嫌热不穿，今天这是——
突然想到什么，她瞪大了眼睛，颤指阿星：“你，你想逃债！？”
“不是，没逃债，我只是想——回趟家。”
阿星无地自容，他还真忘了欠人家钱那码事！
“不一定回来了是吧？”
阿星头垂得极低。
“我不许你走。”
田佳仪上前捉住他胳膊搂紧，歪着脑袋倔强地盯他，眼中那份伤痛，那份关怀，还有幽怨，复杂地呈现。
这样的目光阿星无法承受，逃离之心开始动摇。
“钱不还，想跑没门。再说咱俩拉过勾的，你想违背保护我的誓言吗？你看着我！”
“我，我只是想出去透透气。”
“那行，我陪你去透气。”
雪后的太阳像块冻硬邦的肥肉，散发着凝脂般的惨白光芒。
楼前忙碌的学生乍然见到情侣般亲密而出的二人，愕然停工，议论纷纷。
“文95班田佳仪！那穿的跟灰耗子似的男生是谁呀？”
“不认识，看样子很衰。”
“准确说内叫猥琐。”
……
田佳仪将阿星胳膊挽得更紧些，贴身安抚道，“别理他们，快走。”
阿星机械地跟随，很快进入本班防区。
他的心情是灰色的，天空跟着是灰色的，眼前的同学们也都是小灰人儿。
“良家妇女战队”和“秋后蚂蚱军团”处于休战期，正加紧挖掘“战壕”。
“看，田佳仪挽着阿星！”
有眼尖的同学压声惊呼。
“真的欸，这姿势……”
人越多的场合，大邱越愿意显，这货夸张地高喊，“七妹，你和阿星的分担区大哥我都帮着干完了，你领他出去遛遛吧。”
“我叉你个大西瓜！是你自己干的吗？”被大哥抹杀功劳的汪兴寅、唐思柱一干兄弟纷纷呲牙。
“哈哈，溜狗吗？”梁家富不合时宜地发出嘲笑，没人附和，弄得挺尴尬。
“谢谢邱大哥。”田佳仪红着脸说。
被彻底无视的梁班长心中火大，不敢对田佳仪怎样，当然要拿阿星撒气，这厮大声自言自语，“白雪公主对小矮人再怎么好，最后她要嫁的仍然是王子！愿望是美好的，过程是曲折的，结局注定不可能，富哈哈哈，可怜的孩子醒醒吧！”
“梁妇女，你说话怎那么损？”大邱仗义怒斥。
“跟他废什么话？打就完了！”
唐二黑悍然撕毁停战协议，抬手扔出一个雪弹，虽然没打着梁家富，却令双方战火重燃。
一时间雪烟弥漫，生灵涂炭。
田佳仪明显感到阿星身子紧绷发抖，担心，却不知如何抚慰。
情急之下她将头亲昵地倚在阿星肩上，用秀发挨蹭阿星的脸，轻声道，“别生气，跟他们没有任何关系，表姐陪你，不离开你。”
有效，阿星情绪稳定了许多。
小小动作不但安抚了阿星，还能令大战暂停！
无论是良家妇女们，还是秋后蚂蚱们，都僵住了手上动作以及面部表情。
若非雪球仍在空中按照既定的轨道飞行，还以为这片时空已经冻结。
直到两人走远，才有人回过神来。
与阿星、田佳仪关系较好的同学，讶然表情中夹杂着释然。
“原来如此”
“意料之中”
“我就说嘛”
其他同学就不客气了，“田佳仪这是在向大家宣布与自己表弟的恋情吗？”
“不然是什么？虚凰假凤？”
“去你的，虚凰假凤是指俩死太监搞那个，我说你到底会不会用成语？ ”
“阿珂，听说那两位是亲两姨表姐弟欸，这亲上加亲难道不怕……”
“别吞吞吐吐的，说全了？”
“不怕将来生出貔貅吗？”
“呃，我承认你口才很好，但是从今以后，请你离我远一点！”
阿珂早上听说阿星遭打脸，只是莞尔一笑，在她的理念中，如自己和田佳仪、卓小妹这种级别的女生，找男朋友最基本的标准，也得是穿名牌，开跑车，住别墅。
阿星这样的，若不是同学，她连理都懒得理。
她承认阿星小有才华，会写笑段子。但大学生中有才华的太多了，阿星这种小丑类型的特长，真不算什么。
她不明白田佳仪上演的是哪一出，思来想去，觉得最大可能是，田佳仪在抓表弟做挡箭牌。
咱们的梁班长从田佳仪的紫色背影上收回视线，咬碎钢牙，恨恨盘算：能喜欢上阿星的女生，无疑是弱智又弱视，不要也罢。
下一步，专心攻略聪明漂亮有眼光的卓小妹才是正道。
不过，阿星被打脸的前车之鉴摆在那里，本班长最好采用温水煮蛙……对就这么办，富蛤蛤蛤。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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