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一天深夜，兰斯教堂。
神圣的穹顶下，路易斯端坐在耶稣像前，悠悠地望着壁钟。
每个晚上，他都来这里聆听指针的回响，可是今晚显得格外认真和珍惜。
因为他有预感，这或许是他最后一次这么做了。
午夜零点已至，教堂内响起宏大的钟鸣声。
教堂的大门敞开，清澈的月光泼洒进来，银发如瀑的少女如约而至，这次她没有遮住自己的面容，也没有穿那身魅影般的灰袍。
林璐诗缓缓走向路易斯，步履不疾不徐，但是没有丝毫迟疑。
她走到路易斯身边，路易斯抿了抿嘴，眼中闪过一抹解脱和缅怀，随后挂上招牌的没心没肺的笑容，转向林璐诗。
“哎呀呀，咱们的林璐诗小姐又旅行归来啦，”路易斯笑笑，“这次在威尼斯见到哥哥还开心吗？”
“挺开心的。”林璐诗轻声说，坐在长椅上。
路易斯愣了一下，这个女孩从未如此坦率地表露过内心。
“是么。”路易斯轻笑，“看来你终于做出决定了。”
“嗯。”林璐诗轻声说，“我要取回以前的记忆。”
“能问问是什么改变了你的想法吗？”路易斯问。
林璐诗沉默了一会儿，很慢很轻地说：
“曾经的我认为，Nosoi病毒是上天赐予的奇迹，依靠这种奇迹，我们可以让人类进行一场生命的升华。”
“为了这种升华，即便再多的人丧命，也不过是必要的代价而已，和换取的回报相比不值一提。”
“然而，这段时间我一直注视着哥哥，看他为了一个未开化的部落奋不顾身，看他为了一个小女孩而与无法战胜的强敌战斗，看他为了性命垂危的同伴奔波，我的想法发生了改变。”
林璐诗顿了顿，继续说：
“哥哥的实力明明已经站在了世界的顶端，却依旧在为无关紧要的陌生人努力，这完全颠覆了我的想法。”
“我想，生命的意义或许并不在于生物学上的优越，生命本身就是奇迹。”
“即便那么强大，依旧会怜悯他人；即便互不相识，依旧奋不顾身，也许这才是让人类绵延至今的东西。”
“既然如此，为了让人类达成生物学上的进化，而违背这至关重要的道理，造就强者为尊的残酷世界，就显得本末倒置了。”
路易斯怔了许久，然后轻笑道：“听你这么说，我还挺感慨的，也很为你高兴。”
“既然你已经做出决定，那就由我帮你找回记忆吧。”
“谢谢您。”林璐诗起身，深深地鞠躬。
“不用客气啦，反正我的‘症状’已经废了一半了，不用白不用咯。”路易斯耸肩。
“不止是这件事。”林璐诗躬身不起，“您这一路的帮助，都令我感激不尽。”
路易斯愣了一下，无声地笑笑：“如果我有女儿，真希望她像你一样。”
林璐诗抬起头，嫣然一笑：“会有这么一天的。”
“承你吉言咯。”
路易斯深吸了一口气，慢悠悠地吐出来。
他并没有告诉林璐诗，最后一次开启潘多拉模式后，他就会死去。
有些事情，等一切尘埃落定再揭晓才是最好的。
路易斯最后看了一眼壁钟，然后直直地看向林璐诗，身体逐渐变得透明。
他的神色极为勉强，如果不是已经变成纯粹的信息态，他的额头早已布满汗珠。
“把手伸出来。”
林璐诗照做，路易斯握住她的手，用信息化的手探寻潜藏在她体内的记忆信息。
这件事对开启“熵灵”的路易斯来说轻而易举，很快他就找到了那些记忆碎片，然后将它们与林璐诗现在的记忆融合在了一起。
林璐诗紧闭双眼，眉头微皱，忽然涌现出来的记忆洪流，让她的头脑有些胀痛。
路易斯看了她一眼，确定一切妥当后，便打算抽回手。
突然，他停下了收回到一半的手。
在林璐诗的体内，路易斯感受到了某种异样的信息，绝不属于林璐诗！
路易斯骤然警觉，他猜想这是进化院留在林璐诗体内的后手，以防此刻的这种事情发生。
他庆幸自己的谨慎，然后将手伸向那团信息，打算将其一并摘除。
碰到那团信息的瞬间，路易斯的耳边响起一道轻柔的声音。
“好久不见，路易斯。”
路易斯猛然睁大了眼，难以置信地咽了口唾沫。
这是他每晚都会缅怀的声音，独属于米娅的声音！
无数的光粒从林璐诗体内涌出，在她身边汇聚成了一个人形。
光芒散去，米娅站在一旁，微笑着看向路易斯。
路易斯抽回双手，身体恢复常态，热泪夺眶而出。
“米......娅？”路易斯颤抖地向米娅伸出双手。
米娅握住了他的手，轻声说：“是我，路易斯。”
“真的是你对吧？你是真正的米娅对吧？”
路易斯紧紧握着米娅的手，感受她的体温，深怕这只是米娅留下的幻影之类的东西。
“放心路易斯，真正的我就站在你面前，千真万确。”
林璐诗睁开眼，看到忽然出现的米娅，错愕地问：“米娅大人？这是怎么回事？您不是死了吗？”
“这就要从很久以前的事情说起了。”
米娅抿了抿嘴，悠悠地说：
“曾经的我和你一样，对进化院的理想深信不疑。但是来到诡幽灵分院，见到路易斯后，我的想法逐渐发生了转变，最后陷入了迷茫。”
“正好那时候，谭东轼让我制造你的身体，我便将我的信息备份在了你的身体里，因为我想看看你最终会做出怎样的选择。”
“如果你选择了进化院的道路，那我便将生命献给进化院的伟业，可如果你认为进化院是错误的，那我便会借路易斯之手复活，为急诊院助上一臂之力。”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没有背叛！”路易斯眼泪决堤般涌出。
这一刻，某种冰封在他内心深处的东西，终于融化了。
“傻瓜，这么久不见，都不抱抱我吗？”米娅笑靥如花，“你没有发现，你可以站起来了吗？”
路易斯微微一愣，尝试着运转“症状”，竟然真的生出了透明的四肢，从轮椅上站了起来。
他这才想起来，他分明已经解除了潘多拉模式，却并没有像预想中的那样死去。
“我拷贝自己的信息的时候，也同时留了一份你的信息，现在这份信息与你的本体融合在了一起，让你恢复到了原本的样子。”米娅说。
路易斯紧紧抱住米娅，许久后才松开。
米娅向林璐诗伸出手，手心里有一颗马赛克小球。
“这是什么？”林璐诗拿起小球问。
“这是你哥哥的信息，里面蕴藏着与你哥哥相同的力量。”米娅说，“第一次见到他，我便觉得他可能会是击败进化院的关键人物，所以他的信息，我同样保留了一份，现在既然你已经选择站在他的这一边，那么这颗小球，交给你是最合适的。”
林璐诗一凛，郑重地将小球收好。
“明天就是林牧邈与进化院的决战了，我和路易斯虽然修复了受损的信息，但还要经过漫长的时间，才能达到全盛时期。”米娅说，“就由你代替我们去帮助他吧。”
“去吧，林牧邈已经在等着你了。”路易斯说。
林璐诗重重地点了点头，转身飞奔出了教堂，仿佛再没什么能让她的脚步变得彷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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