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俏说的是小学三年级的一次骨折，那时候他们班教室隔壁是一个五年级的教室，三年级和五年级的学生身高体格差距还是蛮大的。
有一次，苏俏下课急着上厕所，没有看清迎面跑来的一个五年级大哥哥，跟他撞在了一起。那个男生没事，倒是苏俏直接被撞倒在地，胳膊被撞得难受极了。
苏俏忍着剧痛上完厕所，还坚持着上了一节音乐课。还是顾清宇先发现苏俏脸色不太对，问她怎么回事，她这才说了原因。
顾清宇领着她去找了班主任，看了校医，如此，她才得到及时的治疗。
后来好长一段时间，苏俏上学都带着一根悬带来固定手臂，吃饭、写作业，做什么都不方便。
顾清宇特地跟老师申请做她的同桌，毕竟两家住得近，每天一起上下学，顾清宇帮她背书包也方便。最重要的是，顾清宇实在不放心苏俏这个人，她怕苏俏太活泼以至于忘了自己手臂不能动，到时候受到二次伤害就不好了，所以他要坐在她旁边看着她，照顾她，让她好好养伤。
同学们中午都是在学校吃饭的，苏俏左手拿不好餐具，吃饭吃得特别慢，每次食堂阿姨都要来收餐具了，她才吃了一点点。
放学的时候，苏俏跟顾清宇说中午没吃饱，顾清宇有点心疼苏俏，用自己的零花钱给苏俏买了一根烤肠。
第二天开始，顾清宇提出给苏俏喂饭吃，理由是自己吃得快，给她喂饭也不会影响自己吃饭。而且这样一来班级也不用因为苏俏太慢而扣分。事实上，顾清宇自己就是“值周生”，他清楚苏俏这样的特殊情况是不会给班级扣分的，但是为了苏俏能吃饱饭，他还是对苏俏撒了个小小的谎。
“顾清宇，你说那个时候我可以心安理得地接受你的照顾，现在你怎么不可以像我一样呢？”苏俏问。
“那怎么能一样？”顾清宇叹口气，“小时候你骨折，我们都知道，那只是暂时的。可是我现在，永远都好不了。”
“既然你也知道永远都好不了，就更应该习惯我的照顾了对不对？难不成将来我们结婚，你有事情还要找第三个人来帮忙吗？”
苏俏说得很有道理，顾清宇根本没法反驳。他本来就抓得没多紧的手慢慢松开，“苏俏，如果你不愿意，就告诉我，你可以随时停下来。”
“有什么不愿意——又不是没见过。”苏俏轻轻说道，“你不要觉得别扭，我照顾你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顾清宇闭上眼睛，他知道他不该别扭，但是他也没有办法坦然接受这样的事。
做完清理，苏俏把水倒掉，把毛巾也搭起来，跟顾清宇有一搭没一搭聊起天来。
顾清宇本来就生着病，精神头不足，跟苏俏聊了没一会儿便睡着了。
苏俏看着顾清宇的睡颜，他睡着了表情也并不舒展，眉头依旧微蹙，大概还是很不舒服。苏俏给自己手机设了好几个闹钟，提醒自己晚上帮顾清宇翻身，然后也趴在顾清宇的床头睡着了。
其实是有陪护床的，苏俏之前就是在陪护床上睡着的。但是顾清宇提过一嘴，夜里他想翻身，自己翻不过来想叫苏俏帮忙来着，可苏俏睡得太沉，怎么叫都叫不醒。他想拍拍她，可是手又不够长。
最后，顾清宇一晚上没有翻身，第二天醒来浑身难受。
夜里，第一个闹钟响起的时候，苏俏还没睡踏实，几乎是闹钟响起的第一秒钟，她就惊醒过来关了闹钟。
顾清宇还熟睡着，苏俏小心翼翼抱起他的上半身，微微侧过来，同时又把腿也搬起来，让他上身和下身呈统一的姿势。翻身的时候，还要时刻注意着病床边挂着的尿袋。
还好苏俏已经熟悉了给顾清宇翻身的流程，再加上她的动作小心翼翼，顾清宇并没有醒来，仍旧睡得安稳。
半夜第二个闹钟响起的时候，正赶上护士查房，护士帮苏俏关了闹钟，然后推醒了苏俏。
苏俏乍一醒来还没有反过来要做什么事，护士指了指顾清宇的尿袋，黄色的液体已经快把尿袋装满。
苏俏起身倒掉了尿袋，才回来给顾清宇翻身。
她的动作还是那么小心翼翼，好像顾清宇是个较弱的婴儿，只要她的动作重一点点，就会弄疼顾清宇。
事实上，顾清宇哪有什么感觉。只有苏俏抱着他让他翻上半身的时候，他嘟囔了一句“热”。然后手放在病号服最上面的扣子处，意图解开。
苏俏刚帮他解开那颗扣子，顾清宇便自己把领口又扯开了一些，他的锁骨便露了出来。
怎么说呢，深夜，喜欢的人的锁骨突然露出来，而他此时此刻又不是清醒的，连带着苏俏也迷糊起来，她的眼神直勾勾地盯着顾清宇那半露着的魅惑人的锁骨，那锁骨深的似乎能游泳，苏俏仿佛都要溺死其中了。
苏俏低头亲吻了一下顾清宇裸露着的胸口，顾清宇不经意间搂住了苏俏，而且越搂越紧，紧得苏俏都不敢呼吸，生怕吵醒了顾清宇。
不过也就一两分钟的时间，顾清宇的手突然泄了力，歪倒在一边，苏俏这才得以从顾清宇的怀里解放出来，大口呼吸着。
顾清宇倒还是熟睡着，可有了这一出，苏俏有些睡不着了。
她出门在走廊里的洗手间洗了把脸，降了降自己脸上滚烫的温度。期间又遇见查房的护士，护士看见苏俏湿漉漉的脸庞，问道，“怎么，睡不着呀？”
苏俏点点头，“本来睡得挺香的，刚才给他翻了个身就有点睡不着了。”
护士看了一眼顾清宇病房门口的门牌，沉默了一下，然后说：“照顾这样的病人是真的蛮辛苦的。”
苏俏靠在走廊的扶手上，目光落在了病房里的轮椅上，“我知道，一辈子就这样了。”
护士拍拍苏俏的肩，“哎呀，我就是随便感叹一句，你可别因此而伤感。你男朋友的情况算好的，我之前见过一个人，只是两腿骨折，结果发展到瘫痪，到现在，生活完全不能自理。你们家顾清宇相反，他刚出事的时候我就见过他，那会儿可是全身不能动，你看现在多好啊，我昨天还在病房里看到你扶着他站了一下下。只要好好复健，我相信他能走路的，至少还能比现在的情况好上许多。”
苏俏笑起来，“我也相信。”
护士又跟苏俏聊起了一些护理方面的事情，护士分享的经验对苏俏来说还是很有用的，苏俏听着听着都打算回病房拿笔记了。
护士笑她，“你要这么想学，我回头把我的笔记拿给你。不过护理这个事吧，说到底还是因人而异，比如同样的脊髓损伤，有些人可能还能走两步，有些人却连坐起来都困难。”
苏俏陪顾清宇去康复中心的时候确实见过，受伤位置差不多的两个人，一个可以用运动轮椅，靠背都比正常的轮椅要矮一点，他能坐那种轮椅，说明他有腰力。而另一个人自己转轮椅都转不了，受伤两年一直用的都是电动轮椅。
苏俏把自己见过的情况讲给护士听，护士点点头，“所以嘛，有时候不只是受伤位置决定了恢复情况，心态和护理也占了很重要的因素。”
护士又说，“说到心态，我记得顾清宇刚出事的时候，心态好得很，复健最积极。后来他慢慢了解了脊髓损伤后，就开始自暴自弃。现在这么久过去了，怎么他倒是又积极起来？”
苏俏的嘴角微微上扬，“是正向循环吧，他感受到了自己的进步，才愿意继续复健，而继续复健，总是有一点点进步的。”
苏俏没说自己的功劳，其实顾清宇愿意振作起来，很大程度上是因为苏俏当时吓唬他，他真以为苏俏得了绝症，才振作起来想要陪着苏俏认真度过人生最后一段旅途。
还好苏俏是骗他的，不然苏俏要是真的因为绝症去世，顾清宇肯定还得一蹶不振。
聊了几分钟，苏俏打了个哈欠，护士拍拍她的肩，“快回去睡吧，睡不了多长时间又要给他翻身了。”
苏俏点点头，推门进了病房。
病房里，顾清宇的呼吸声很平稳，苏俏知道他今晚睡得不错。蹑手蹑脚地走到顾清宇身边，拉着他的手轻轻趴到他身前，苏俏再次进入梦乡。
最后一次翻身是凌晨四点。天微微亮，翻身的闹钟还没响，苏俏就已经醒了，毕竟这一夜睡得也不踏实。
顾清宇已经自己翻了身，只是，他上半身平躺着，下半身却扭曲着，没有知觉的双腿此刻就像是麻花一样，以十分怪异的姿势绞在一起。
苏俏帮顾清宇把两条腿分开，然后一条一条平放在床上摆好。
借着晨光，苏俏观察起顾清宇的双腿来。
此时此刻，两条腿平放在床上，两只脚呈外八字微微向两侧打开。他的两条腿细细长长，穿着宽松的病号服也难掩瘦弱，瘦得像竹竿一样——不对，单纯的瘦是不会瘦成这样的，他的腿这般细，是因为长期废用导致肌肉萎缩才变成如此这般的。
苏俏不忍再看下去，扯起被顾清宇压在身下的被子，轻轻给他盖在了身上。
凌晨五点，医院的走廊上开始传出护士推着小推车走来走去的声音，有些病人要在早上抽血什么的，所以护士们这个时间已经开始了工作。凌晨五点半，住院楼里的人几乎已经全都醒了。
顾清宇也醒了，他看到床边坐着的苏俏，问了一句，“你怎么这么早就醒了？”
苏俏笑笑，握住顾清宇的手，“睡得怎么样？”
顾清宇眨了眨眼睛，自己似乎一夜未醒，而自打受伤后，他每夜都要频繁醒来给自己翻身，以防止生褥疮。他看着苏俏的黑眼圈，心疼地揉了揉苏俏的手心，“苏俏，昨天是不是你把闹钟都关了，然后你自己帮我翻身的？”
苏俏仍旧只是笑笑，什么都没说。有什么好说的呢，照顾顾清宇就是自己应该做的事，说出来好像邀功一样。
何况，平时的顾清宇都可以自己照顾自己的，只是现在生病了，当然要多照顾他一点。
每天早上醒来，双腿的痉挛似乎是必修课。尽管昨夜难得睡得那么好，顾清宇的双腿仍旧没有给他个面子，毫无预兆地绷得笔直，甚至抬离了床面，连被子都跟着抬起来。然后随着双腿的抖抖抖，被子又滑落到床面。
顾清宇看着自己的腿发笑，“苏俏，你说它们现在倒是力气大，怎么真正要用它们的时候一点儿力气都使不出来？”
苏俏握紧顾清宇的双手，“别想那么多，肌张力强某种程度上来说也是好事。你的腿多抖抖，萎缩得速度还能慢点。”
顾清宇只能自嘲地笑笑，“现在我的腿已经比你的还细了吧？”
这一点苏俏倒是没注意过，她把一条腿放在床上，跟顾清宇的腿比了一下，“不不不，还是你的腿更粗一点。”
“真的吗？”顾清宇想要坐起来自己看看，双手撑着床支着身体探着头。
苏俏见痉挛已过，便把床摇高，让顾清宇看个够。
果然，顾清宇的腿还是比苏俏的稍微粗一点——那是因为顾清宇个头高，骨架大，真要是说腿上的肌肉，却未必比苏俏多。
苏俏捏了一把顾清宇的大腿，“好了，你以后多走走，腿还能更粗一点呢。”
顾清宇叹口气，“哪那么容易啊？而且，我要是再重点，你肯定弄不动我了。”
“顾清宇，你这个逻辑不对啊！”苏俏掰着指头给他算起来，“你多锻炼，腿再粗一点，人更重了，我是弄不动你，可是你自己有更多的力量了呀，到时候往什么地方转移什么的，不用我，你自己的力量都够转移的。或者咱俩合力，有什么弄不动你的？”
这就是苏俏的“正向循环”逻辑，基本形成了闭环，反正就是说她不怕顾清宇更重，因为那样意味着他的腿萎缩没那么严重。
顾清宇摸摸苏俏的头发，“你去给我打水洗漱吧。”
苏俏去打水，顾清宇眯着眼睛看着窗外的晨光。他的身体不适合自己去洗手台洗漱，所以苏俏直接把水接回来，帮他擦脸，让他直接坐在床上刷牙漱口，这样倒也方便，省得苏俏扶着顾清宇换地方，还生怕他摔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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