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遥走进来，在李安邦和刘氏对面施施然坐下。
刘氏这时才回过神。
她盯着他上下打量：“果然是你！你在家时我只当你心机深沉，没想到你胆子竟如此之大，女扮男装混进军营不说，还这么快就爬到如今的位置，手上没少沾血吧。”
李遥抬起自己瘦长但不少伤疤的手，垂眸看着：“夫人这说的什么废话，我这手上如果不沾血，河套的敌军就会冲进来让你身上沾血了。”
她说得不紧不慢，却极能噎人。
刘氏脸色沉了沉，却没发作，反倒是嘴角一勾笑起来：“我知道你一直不喜欢我，这也是没法子的事，自古以来便是后娘难为，我做什么在你眼里都是错的，是以我后来便不做了，全由你自己做主。
可你胆子太大了，做出这等能戳破天的事，我和你爹爹可就不能不管了。”
李遥放下手，侧目看她：“管我就是以威逼利诱之法，叫我扶持你们登上青云路？”
她说得直白，李安邦面皮抖了抖，他最是沉不住气，本想开口骂几句，但一想到昨日跟李遥的对峙就又偃旗息鼓了。
左右有刘氏在呢。
让这两个女人斗法吧。
他在旁看着就行，何苦上去找不痛快。
想通之后，他那股气就下去了，拿筷子夹了块肉吃。
刘氏此时顾不得他，她只看着李遥，面不改色道：“是，你不愿意吗？”
李遥看她：“若夫人是我，你愿意吗？”
刘氏道：“我自是愿意，父母家族养育我长大，我反哺他们，他们又能成为我的助力，如此两全其美的事情，我为什么不愿意？”
李遥叹了口气：“我原以为夫人要比你那夫君聪明一些，所以才来见一见你，没想到你也一样是个蠢货。”
他伸手指了指李安邦：“这是个什么东西，你生的几个儿子是个什么东西，你心里没点数吗，烂泥扶不上墙的东西，你偏要逆天而行，是怕我摔不下来，李家九族灭得不够快吗！”
房间寂静一瞬。
李安邦摔了筷子：“你这个——咳！”
突然被指着鼻子骂，李安邦额头青筋都蹦出来了，一上头想动手，却忘了嘴里还有肉，瞬间被咔在喉管里，呛得扒着脖子，脸憋成猪肝色。
刘氏见状也顾不得李遥了，忙去拍他的背，见不好，又赶忙拿过茶水递到他嘴边。
李安邦接过来咕嘟咕嘟灌了两三盏，如此忙活好一会儿才平复下来，呼赫呼赫地直喘粗气。
李遥嗤笑，脸上的鄙夷丝毫不加掩饰。
刘氏脸色要多难看有多难看，也沉不住气了。
骂李安邦没什么，骂她儿子就不行。
“李云瑶，再怎么样你也是要叫我一声娘的！陛下以孝治天下，爹娘在你面前，你不知侍奉也就罢了，竟然还敢辱骂，只这一条，传出去，莫说你现在只是个将军，你就是被封亲王，也是要被戳脊梁骨的！”
李遥倚在椅背上，姿态懒散：“戳就戳呗，我砍过的人都不计其数，难道还怕被骂几句吗？夫人，我说你蠢，你也不要不服气，瞧瞧，连威胁都威胁不到点子上，所思所想就还是后宅里那些路数，你怎么跟我斗？”
刘氏脸色铁青：“你！”
李遥目光中带着怜悯：“咱们两个其实很像的，我若没能出去拼杀，也是如你现在一般模样，自以为是，不自量力。”
刘氏虽是庶出，但毕竟也是尚书的女儿，又聪明，在闺中时都从无吃亏，嫁给李安邦后也是一手遮天，因此一向自视甚高。
这还是第一次被人这般鄙夷。
她气得浑身发抖，声音都拉高了：“李云瑶，你不要以为你现在是个将军就比我高到哪里去！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不男不女，不人不鬼，整日里戴着面具，不敢以真面目示人，想必为了现在这个位置付出了很大的代价吧！
你要是不想你现在的一切灰飞烟灭，就老老实实听我的话！
不然我告到陛下那里，那也只是大义灭亲，我们李家照样加官进爵！”
李遥依旧是那副懒散模样：“若真是这样，你们早去做了，何苦还要在这里跟我浪费口舌。”
李安邦终于忍不住了，拍案而起：“不孝女！你就当真这样狠心！我是你爹，养你这么大，反倒是养出仇来了！早知如此，当初我直接将你溺死，如今倒少了一桩要命的事！”
李遥看他一眼：“轻声些吧，叫人听见，你们即刻就要没命。”
李安邦和刘氏两人都已经是怒火中烧，偏偏他还是一如既往地懒散，跟没事人一样。
让两人都有种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憋屈感。
还当真连高声一些都不敢。
夫妇两个脸色俱都难看至极。
李遥瞧着他们的样子，叹了口气道：“也不是没有转圜的余地。”
李安邦怔了下，立刻道：“你说，怎么个转圜！”
李遥手指轻敲着桌面，过了会儿才道：“京城权贵云集，是非多，眼线也多，你们现在微不足道，没人会注意你们，但若你们往上走走，那就不同了。
就如我那表哥，你们只看他如烈火烹油，却不见他是被放在火上，各路人马都在盯着他。陛下、东厂、亲王，任何一方平衡不好，都能要了他的命。
他城府深，心机重才能周旋至今，可纵使如此，我那姑母也差点命丧黄泉。
李大人，你自问有他那样的城府心性吗？”
李安邦沉着脸坐回去：“你到底想说什么？”
李遥道：“我只是在同你们分析利弊罢了。
我不想帮扶你们，就是怕你们爬的高摔得狠，到时再咬出我来。
可你们就是贪心，偏要逼我，那我也只能退而求其次，让你们去外地任职了。”
刘氏是土生土长的京城人，闻言立刻道：“不行！外面穷山恶水，我可住不惯，我就要在京城！”
李遥竟出奇的有耐心，解释道：“夫人此言差矣，外面有穷山恶水，却也有锦绣美景，江南风光无限好便道尽了此中好处。
我看通州就不错，四季如春，气候适宜最是养人，而且通州知府暴毙，陛下正欲派遣新任知府，李大人若是愿意，我愿意在陛下那里举荐你过去。”
刘氏还有些犹豫，李安邦已经迫不及待地点头了：“行，行！我愿意去外地做知府！”
刘氏瞪他，不满道：“我还没答应呢！”
李遥笑道：“一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又是封疆大吏，到时天高皇帝远，李大人就是一州的土皇帝，除了听起来没有京官威风，哪里又比京官差呢？李大人都能想明白其中好处，夫人怎么反倒糊涂了呢？”
刘氏如何不知，只是情况转变得太过突然，她心中总觉得不踏实，她问：“知府可不是小官小吏，你当真能一句话就让陛下任命我家老爷？”
李遥道：“那可不是一句话，是要拿我的军功，我的命来做交换的。
我知道夫人心中有顾虑，但这已经是我的底线。”
他站起身：“左右也不是今日说起，明日就能定下的事，夫人悉心照顾夫君孩儿数十年，不妨趁此时机到郊外走走，一来感受下城外风光，二来也能提前适应外面的日子，若到时夫人还是不愿，那我们便也只能是玉石俱焚。”
他已经走到门口：“话已经说尽，夫人好好想想吧，在下就先告辞了。”
李遥离开后。
李安邦看向刘氏，怨怼道：“你到底在矫情什么？知府还不好？偏要我在这京城里跟人拼心眼子你才满意吗！”
刘氏心里有些乱，也没心情计较李安邦的怨怼：“我只是……觉得不踏实，我从没去过外地，我有些害怕。”
李安邦一听，更是生怒：“真是后宅妇人，出个门都怕，你还能做什么！昨日还一口一句地骂我窝囊，好似你多能耐一般，你就是这么能耐的？”
他骂骂咧咧的，趁机把这两日窝着的火全都发出来。
刘氏心里乱，没工夫收拾他，任由他骂着。
李安邦骂一通，出了气，直接拍板道：“这件事就这么定了，这通州知府我当定了！”
刘氏也没理由拒绝，只好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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