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
眼前的小猫妖对神女说出这个字时，她从来玉雕般面无表情的脸，露出微微疑惑。
“……你爱我什么？”
“你心善，又温柔。”
黑色的小猫妖乖巧的坐在地上，尾巴晃来晃去，像个害羞的小少年。
“还有呢？”
“还有？”小猫眼尾巴一定，“还有……你很貌美。”
“嗯。”
神女应了一声，像在思考。
“还有，还有法力也高强。”
“酝的雨露很好喝。”
“施法的时候很帅气。”
“腾的云也又大又牢固～”
小猫妖生怕自己彩虹屁吹得不够，让神女不高兴。
“够了。”
哪知神女果真越听越不高兴，冷冷的看了它一眼，一拂袖消失在漫漫星尘下。
小猫妖有点疑惑。
他明明是照着狐狸精教他那样说的，到底哪里没说对？
到底怎么才能讨到神女的欢心？什么时候，才有机会近她身，盗走她的法宝？
刚才还天真无邪的小猫妖，神情霎时变得阴冷。
……
这个神女，的确，非常“心善”。
她是神族，是敌对方。
她很强，整个夕纭山的妖怪，都看不透她的道行。
可她来到这儿，只安静的采药种花，练练法宝，并没有和其他来这儿的神仙道士一样，伤害他们这些小妖怪，还时不时给他们分点儿平日根本接触不到的，神界的美食佳酿。
夕纭山小妖怪都对她心生爱慕。
小猫妖也是真的喜欢她——身上的那个法宝。
和周围那些无知的，没有追求的小妖不同，这只自命不凡的小猫妖很热爱学习，他翻书翻到过，那法宝，是晨星。
观察了三年后，小猫妖决定付诸行动。
他知道自己打不过她。
狐狸精说，硬的不行，就要来软的。
“你还有几分姿色，可以来个美男计。”
小猫妖那时不明白美男计是什么意思。
他不知自己打哪儿生出来的，没爹没娘，没个师父好友。活了几十年，谁能不欺负他就很好，更别说教他什么道理。
“美男计嘛……多陪陪她，夸夸她，哄她开心……让她知道，你对她，有男女之情。”
小猫妖似有所悟。
于是，他跟了她三天，他以为自己潜伏得很好。
“你跟着我，做什么？”
可原来，她早就发现了他。
“因为我……我爱你，就想跟着你。”
在法术打到小猫妖身上前，他脱口而出。
……
陌尘知道，最近有只猫妖，特别喜欢跟着她。
那只猫妖她有印象。
她初到夕纭山时，在一群战战兢兢的妖怪里，只有他，死死的盯着她腰间的晨星。
终究只是些小妖罢了，她甚至都懒得去开启观色。
陌尘没有在意。
她此番前来，表面是摘采夕纭山独有的骨白叶，实则是提前在此布下阵法，以便神界日后征用此地。
但那只小猫妖，却突然冒出来说，他爱她。
他说这话时，恐怕自己都不知道这个字是什么意思。
当然，陌尘也不知道。
她爱印满花与露水的林间，爱镶满金色暖意的晚霞，爱夜色星尘，爱想风时漾起水波的湖面……
可每每她拒绝了哪个前来对她诉说爱意的对象时，他们问，你有没有爱过谁，她都无从回答。
她不知道那是什么滋味。
看着这只跟了她三年，她爱的那些景色，他都陪着她看过的小猫妖，她莫名其妙的，突然想知道那是什么滋味。
她开启了观色，又立刻闭上。
他说这话……果然，还是为了晨星。
……
以前只是偷偷跟着的猫妖，因为那次“告白”，最近开始频繁的出现在她面前。
“神女大人别动手！我这就边儿去……”
“神女大人……你忙，我就，远远的看看。”
“……神女大人救命啊！我踩到你的陷阱了！！！”
他起初还小心翼翼。
“神女，为什么只摘叶尖？”
“神女，这花儿为什么要种这个位置？”
“神女每天要搜集多少滴露水？”
他后来就逐渐大胆。
“你多久回去呢？”
“你是神仙，为什要到夕纭山来采药？天界没有吗？”
“我为什么老跟着你？因为……我爱你呀～”
接着他愈发放肆。
“不要随便说这话。”一直木头脸的陌尘，这下变成了冰块脸。
“为什么？”小猫妖歪着头。
“你不爱我。”
看了这么些情事，她依然说不清爱是个什么色彩。
但绝不会是这只小猫妖身上那般，灰冷的颜色。
她知道他受过很多苦。
在凡尘出生，被人唾弃，被捉妖师追，被同类欺负，磕磕绊绊来到夕纭山，也倍受嫌弃，那只狐狸精还骗他用拙劣的手法，来接近自己，想看他笑话。
拜她的木然所赐，他们没有看成。
虽然在一起时，她偶尔也能看见他身上的暖光。
但总的来说，她不应该会喜欢这样和夏天截然相反的，阴沉的，有心机的小妖怪。
“你不必再跟着我，明日，我会回神界。”
“……多久回来？”
“不回来了。”
那一晚，他摸着夜色，破釜沉舟一样要来抢晨星。
她的陷阱关了他一年。
……
因魅魂勾魄从神魔缝隙消失而引发的纷乱，没人会关心魅魂勾魄在哪里。
大战就在眼前。
她不是战神，只能做点辅助之事，譬如……帮战神宿夕，看管他抓回来的魔族将领，素禾。
看管的时间很漫长，很孤独。
陌尘忽然就想起了夕纭山那只会追着蝴蝶跑，却在她看过来时，恢复一脸乖巧，颜色也随之暗淡的小猫妖。
他很闹腾，很麻烦，很会伪装……
闲来无事，她开始炼制新的法宝。
“这法宝……怎么和晨星长得差不多？”
“……替身。”
“替身？”
“嗯，替身。”
……
她说，陷阱一年后自然会解开。
这陷阱所在之地，难得灵气丰盛，又十分偏僻，无人叨扰。
小猫妖琢磨了一个月也没能出去后，索性安心修炼起来。
一修炼就有点上头。
他再出来时，夕纭山已沦为荒山白骨。
他在偌大的山上转了一圈又一圈，好巧不巧，遇到了遍体鳞伤的陌尘神女。
他化为人形，在她身边坐了三天三夜。
也不知道是不是六界打架正厉害，乱了四季，这三天的天气像鬼一样，一会儿风哭一会儿雪嚎，再不然就是三昧真火似的艳阳天，阎王索命一般的雷鸣闪电。
他修为有所进步，弄个屏障，勉强也能护着她。
三天后，天气如常。
于是，他毫不犹豫的偷走了“晨星”。
在他离去后，她睁开了眼。
“你让我们把这儿四季放了个遍，是要干嘛？”其他三神纷纷落地。
……
“陌尘，你可知罪？”
“……陌尘，知罪。”
形势愈发紧张之际，她看守的魔族将领素禾，不见了。
她通过观色看得分明，救走素禾的，正是当初抓她的战神宿夕。
可天界大殿之上，谁会信她一面之词。
更何况，他们还从她房内搜出了丢失已久的魅魂的某一块小碎片。
上古神物，魅魂勾魄，一阴一阳，一守一攻，哪怕一块小小的碎片，都有乱了三界灵气的力量。
他们说她是魔族奸细。
可她知道，他们不过是为了继续争斗，寻一个正当的理由。
个中阴谋，她不是看不懂，只是她不过一个管季节的神，哪有力量去扭转乾坤。
没了她，自有其他神去接管这职位。
……
再见到她时，他已是叱诧一方的妖族。
他本就很有天赋。
而她，却像个凡人。
他听说了，她受了极天之刑，现正渡着轮回之苦。
“沉星似乎很喜欢你。”
“……沉星？”
“那个法宝，沉落的星星。”
“呵，我就说呢，原来是替身？”
“……所以，你现在跟着我，又是为了什么？我已经没有晨星了。”
“……”
“还是因为爱我？”
“……”
“你下次再说那个字时，无论对象是谁……希望你是发自内心，白眉。”她逃避似的没有去用观色，神情冷淡依旧。
“……不要叫我白眉，我不喜欢这个名字。”
“你当时说……你喜欢。”
“那是为了哄你，现在，没必要。”
“你当时颜色……”她忽然笑道，“算了，无论如何，我命数将近。”
……
在她即将羽化的那一天，一直想救她的陌攸，在重重天兵追捕下，拿着魅魂碎片跑来。
“我们跑吧。”陌攸道。
“……跑？”
“魅魂碎片，魅魂碎片可以撕开时空裂缝……我们离开这里，离开这儿的天道轮回，到一个完全不同的地方去。”
“不可能的，我们承受不了魅魂碎片的……”
她话未说完，天地豁然失色。
她的眼中好像略过了整个天地，世界万千。
里面似乎出现了那只小猫妖，正迎着风雪，向雾隐山行进。
……
她不知道自己沉睡了多久。
当她再次醒来时，记忆是崭新的。
随着她渐渐长大……四周为什么有稀奇古怪的，可怕的光？
为什么院子里的那道光……她却一点也不害怕？
“亮晶晶！”
小手乱舞。
“希望大家，平平安安，快快乐乐！”
也希望眼前的这道光，不要消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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